一部评书体的历史哲学著作 ——读王立新《建宋:赵匡胤的奋斗》
从孔子作《春秋》、司马迁著《史记》以来,中国古典史学就形成了两大传统。
一是秉笔直书、无隐无犯的传统。如实地记录历史的真相,恰如其分地还原历史的细节,乃是史家的首要素质;从浩如烟海的文献中发掘真相与细节,也是历史研究者必须掌握的专门技艺。
二是褒贬是非、奖善惩恶的传统。历史学家需要透过芜杂的历史表象,把捉历史发展的规律和人类社会的终极价值,并用一种整体性的历史哲学来重新观照、评价、诠释历史。
前一项传统奠定了史学的“地平线”,后一项传统则标识了史学的“天际线”。向来被视为良史者,如《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都是“顶天立地”的作品。一些未能兼美的著作,如胡宏《皇王大纪》将历史当作思想的注脚加以任意裁剪,后人并不将其看作严谨的史书。又如历代起居注、实录一类,细节记载固然丰富,但缺少了历史哲学的维度,也只能成为后世书写、研究的“原料”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史学著作。
现代历史学科的发展,在视野上已经跳出了传统伦理史学的藩篱,在细节研究上更是超迈古人,形成了前所未有的丰富认知。但也必须承认,当前的主流风尚是专精而非博洽。学者们专注于高度碎片化、专业化的研究手法,却无意于从事实世界跨越到意义世界。很多细节被发现并精心编构在一起,但却不足以带来一种体系化的历史知识,其背后的历史哲学也晦暗难明。这一现状无疑妨碍了社会大众对历史著作的接受。采取什么办法,才能将专业的历史研究与大众阅读市场重新结合起来,成为学界、出版界有识之士共同关心的话题。
王立新教授的本业是哲学,但在文学和历史上都有自己的见解。他没有敛才就范、落入碎片化书写的俗套,而是“真正解放了自己的才华”(韦政通先生语),用文学的笔调、史学的严谨、哲学的睿思,写出《建宋:赵匡胤的奋斗》一书。作者从历史文献中披沙取金,益之以合理的想象,将宋代初年的政治史、军事史、制度史、文化史,统统纳入赵匡胤的个人生命史加以叙述。通过赵匡胤的眼,一个个场景,一个个人物,一桩桩史事,都从历史深处活了过来,自动联接在一起,复杂而不芜乱,鲜活而不散漫。读者将跟随赵匡胤的生命经历,在具体的历史境遇中去感受他的困惑、恐惧、克制,去体验他的亨通、畅达、辉煌,去探索一个下级军官是如何成为一代开国明君的,去了解他所缔造的赵宋王朝是如何将文治推至登峰造极的地步的。
王立新教授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本业。故事讲到妙处,他常常会跳出场来告诉读者,看似偶然的历史事件究竟产生了何种历史意义。譬如他评价赵匡胤不流血地实现了政权更替,说:“只有在‘陈桥兵变’这次夺权的政变中,才真正透露出了一点人性善的光辉。”又如谈到赵匡胤所创立的文官政治制度,固然誉之为“大宋朝贡献给后世中国、东亚社会乃至人类文明的伟大智慧”,但也强调“这一切制度的建立……都是被时势和情势追迫得夜不成寐,临时想出来的一点办法”。类似的议论总是伴随着史事的叙述而展开,不虚玄,不深奥,仔细赏玩,却可以发现其严肃内涵。要言之,王立新是站在孔孟所开辟的、到王船山臻于成熟的“人性史”哲学立场上,灌注以鲜明的现代意识,来重新诠释、评价历史的。
一个哲学教授,用一种文学的笔调,写了一部通俗性的历史著作,力图实现中国传统历史哲学的创造转化。这样的人是通人,这样的书是通书。资深文化传媒学者柳理说,王立新教授“哲学家以小说、评书方式讲历史”。实在确切不过。
面对这样的著作,阅读方式自然也不宜拘泥。既可以佐之以茶,令思古之幽情飘散四溢;也可以佐之以酒,万丈豪情随酒兴发抒;还可以于夜阑人静之际,一人捧书静读;更可以呼朋唤友,读罢作知心谈。我则是将它置于床头,临睡前赏读数页,让它助益我的神思,作四极八荒之游。
郭齐勇(武汉大学国学院教授)
刘依平(暨南大学哲学研究所讲师)
作者简介
王立新:思想史学者、深圳大学教授,从事中国思想、文化研究与教学三十余年,出版《胡宏》、《王立新讲论语》、《船山大传》、《理学开山周敦颐》、《建宋——赵匡胤的奋斗》等学术著作十余部,在各地电视台、广播电台、图书馆、书城,以及全国数十所大学、十余所中小学和幼儿园,讲说中国思想与历史文化近千场,从听者的反应和提问中,看到了公众的好学与真诚,也受到了启发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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