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信人间有大爱

□ 张人士（成都）

袁瑞珍的散文集《穿越生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种超越世俗狭隘的大爱，让我深受感动。我一直想为此写点什么，但琐务冗烦，由此搁置多时，于今才开始动笔。认识袁瑞珍已有多年，我记得她曾是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的高级政工师，退休后才加入四川省散文学会。

她钟情于文学，为此下过许多功夫，因此一入学会便脱颖而出，卓尔不凡。她热情善良，情感细腻，感受敏锐，在生活上追求精致唯美。这些特点也反映在她早期的文字里，因而难免略有雕凿之痕。但她勤奋好学，写作很快便渐臻佳境。庄子说：“既雕既琢，复归于朴。”袁瑞珍的散文也逐渐脱去雕琢之迹，而呈现出质朴自然的风韵。2017年，她的散文集《穿越生命》出版，并于次年荣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

《穿越生命》一书分为“爱的礼赞”“悠悠心曲”“山水行吟”三辑。全书语言平实，但平中见奇；叙事自然，而暗藏巧思；感情强烈，却又从容不迫。

在外孙女璐璐身患白血病住院期间，袁瑞珍夫妇不顾年事已高，为璐璐治病四处奔波。然而祸不单行，她自己又摔成重伤。躺在急诊室病床上，疼痛让她彻夜难眠。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璐璐的病情，便开始着手记录挽救小生命的过程。由于右手无法使用笔和电脑，便尝试用手机备忘录功能，左手在手机上按拼音键，一个字一个字地构词成篇，写下了两万多字的日记。此即是《穿越生命》这篇散文的雏形。

后来，交谈中我得知她正在着手创作以救治患白血病的外孙女璐璐为题材的散文，并告诉我已经写了大概八千多字，题目暂定为《春天的梦魇》。我感觉这是个非同一般、很独特的、蕴含丰富情感、极具现实意义的创作题材，建议她增加文字，扩成长篇散文。一段时间后，她告诉我，这篇文章写完了，共六万余字，题目改为《穿越生命》。

这篇文章长而有致，细而不蔓，纤而不乱，全文紧扣璐璐治病的主线，将所有亲人朋友如金线穿珠般地串联起来，汇合成一个护卫左右奉献爱心的团体，再现了人性之美，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的人间大爱之赞歌。语言朴实自然，叙事从容不迫，情感浓郁丰沛，极富文学才华，堪称一篇不可多得的宏篇佳作。

《穿越生命》讲述了作者亲眼目睹只有七岁的外孙女璐璐从生病到离开人世的全过程。在这篇六万多字的散文里，不论是继父伍忻诚、生父张翼对璐璐深沉大爱，还是亲人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抑或医生、护士、同学、老师对璐璐的热心关怀，都无不让人动容。面对生命，他们心中生发出的善意、友爱和敬重，都让读者感受到了善的温柔和爱的暖意。

继父伍忻诚对紫影母女的爱，尤其让人感动。紫影离婚后，带着璐璐与忻诚走到了一起。虽然与璐璐并无血缘之亲，但忻诚却用浓烈的爱，“让这个重组的家庭充满了温馨与浪漫，特别与璐璐相处得宛如亲生父女一般”。璐璐曾数次要求改姓伍，就是对忻诚之爱的感恩与回应。

当得知璐璐血液出现病变后，忻诚的言行举止，实在感人至深。作者用细腻入微的笔触，再现了他的爱女心切和家庭担当：

一会儿，忻诚急匆匆赶到医院，见面劈头就问：“是不是医生搞错了，璐璐的血液怎么可能有问题？”又从我手里接过那张化验单，仔细地看着，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他抱起孩子，向急诊观察室走去，脚步竟有些凌乱，也许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在他的脚下是那样长，他恨不能一步就把孩子送入病房。

当突然遭此大变、全家人六神无主时，忻诚以临危不乱的坚定和沉着，抚平了大家的慌乱情绪：“第一，依靠当前高速发展的现代医学科学技术；第二，依靠我们具备的一定经济能力；第三，依靠亲情的强大力量。”于是，救治行动得以有条不紊地展开。得知璐璐病重时，他对儿童医学专家王焗教授说：“为了孩子，我会尽一切力量的。”他托舅舅打听国内外哪家医院治疗白血病最具权威性，“如果国外好，我就送璐璐去国外治疗；如果北京好，那就去北京治疗。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挽救璐璐的生命。”并安慰哭泣的紫影：“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在璐璐治病期间，他辗转奔波，照顾璐璐，筹措费用，即使面对赴美国治疗的巨额费用，他“无论如何也要去搏一下”。当最终无力回天时，他“带着绝望的神情来到探视窗”，“眼里蓄满了泪水，眼镜的镜片上一片模糊。”

生父张翼，闻知消息后，也放下了旧时心结，全力以赴加入救治女儿的团队中。得知女儿患了白血病，他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一声不吭，脸上呈现出绝望的表情，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将他彻底打懵”。其后，在经济压力巨大的情况下，他主动给璐璐陆续筹措了十七万元费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然而救治无望。璐璐去世时，守在病床一侧的张冀“看着女儿，眼里含着泪，握着女儿的手摇了摇，便步履踉跄地走出移植仓，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靠墙站着，双手捂住脸，眼泪便无声地从指间溢出，突然站立不稳，整个身子顺着墙滑下去跌坐在地面，随着一声低沉压抑的哭声从胸腔里出来，便不可抑制地抽动着双肩，大声地、绝望地哭起来。”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感其情，失女之痛，读之令人心碎。

在这场生死竞赛中，还有紫影小姨、三嫂、小许阿姨、外公外婆等一众亲人朋友，都在为挽救璐璐的生命而尽心尽力，或献血，或筹钱，或为就医提供便利，或亲自到医院照顾……需要献血小板，十数位外地和在蓉亲友匆匆汇聚成都血液中心；化疗期间，紫影小姨不断与医生护士沟通，小许阿姨每天换着花样给璐璐做可口的饭菜，外公无论晴雨每日三次开车往医院送饭，三嫂则不厌其烦地为璐璐清洗消毒；到北京医治要花钱，袁瑞珍夫妇将全部积蓄转给了紫影……

不仅如此，不少萍水相逢的人也加入到这场拯救生命的行动中。有专程来为璐璐补课和从未教过璐璐但却来医院看望璐璐的老师们，有素昧平生却主动要“为挽救这小女孩的生命出一份力”的北京出租车司机金涛，有为璐璐清理口腔创面时“心疼得直掉眼泪”的北京护士……

除夕之夜，北京大雪纷飞。医院病房里，却“充溢着和睦与温馨”。大家聚在一起吃饺子，气氛轻松而融洽。张翼衷心感谢忻诚，感谢大家为挽救女儿所做出的种种努力。说到动情之处，不觉泪下。“这种氛围极容易滋生感慨，因为它触碰到人心中最柔软也是最有力量的地方——爱与善良。”虽已承担巨大的经济压力，忻诚却主动提出将十七万元钱退还给张翼。他说：“万一孩子真走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苗苗，可张冀就没有孩子了，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而且他目前处于创业阶段，经济上肯定不宽裕，还得重新组建家庭，开始新的生活，把这个钱退给他，也算是我们尽点心意吧。”能如此善待妻子前夫，忻诚之胸襟何其广阔，他的爱何其伟大！

为了不伤张翼的自尊心，又切实能帮到他，袁瑞珍夫妇决定遵照忻诚建议，借机告知张翼将过去十五万元欠款一笔勾销。在面对即将失去璐璐的悲痛之余，大家用宽容和爱互相慰籍，相互温暖，让感情和心灵得到升华。“我看着忻诚，看着女儿，看着张翼，看着屋里所有的人，看着他们脸上流溢出的真诚与善良，一种温暖的情愫如花儿般绽放。”

《穿越生命》一书中，袁瑞珍用充满感恩的笔触讴歌超越亲情、感天动地的人间大爱，表现了人性之美以及爱的伟大。而这也正是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内涵：“一旦我们把爱、真诚与善良给了别人，自己也会收获生命的美好。”

可以说，《穿越生命》一文，是生命的颂歌，亦是作者的心灵史诗。除《穿越生命》外，还有“幽幽心曲”“山水行吟”两辑。三辑内容虽大异其趣，但在精神层面，却是融会贯通的。它们都是通过对寻常事物的描写，达到穿越生命、歌颂生命、敬畏生命的目的。其间，既有对飘落在田野中的青春记忆，也有高原秋韵的灿烂瞬间；既有徜徉书海的精神放逐，也有墓前独语的肝肠寸断……作者或回忆、或观照，或沉思、或颖悟，没有华丽辞藻，只是简单讲述，凸显的却是对生命的大爱和敬畏。喀纳斯湖、摩崖佛龛、大漠戈壁、黄河、丽江，但凡足履所至，皆形之于笔端，寄心迹于天地，立万象于胸怀，一山半水，只花片草，都富于主观色彩，具有了形而上的意义。

《灿烂瞬间》是仅有六百余字的短文，描写了在非洲戈壁滩上一种名叫“依米花”的植物。依米花“没有根系，它只有唯一的一条主根，孤独地蜿蜒盘曲着钻入地底深处，寻找有水的地方。”它的寿命大约为六年，但前五年都在干燥、坚硬的地下寻找水源，一点点积蓄养分，在蓄完开花所需的全部水分后，第六年里，才在地面开花，绽放出四色的花朵，绚烂无比。而花朵绽放的时间却极短，两天后，在耗尽了所有的养分后，花朵随母株一起香消玉殒。六年艰难求生，只为两天美丽的绽放，着实令人震撼！

在《凝望黄河》一文中，她将黄河的狂野和桀骜，写得声情并茂，如画如歌：

我听到了黄河水流动的声音，这声音来自于河的深处，哗哗地带着野性，带着一泻千里的豪情，穿过千山万壑，穿透厚厚实实的历史岁月，在我的耳边轰然响起。

轰然响起的还有我的心跳。伴随着起伏的心潮，此刻的黄河在我的眼前奔涌着，奔涌的涛声成为黄土高原上浩叹的历史长歌。

此时，作者的心已与黄河融为一体，这是来自生命深处的大爱和感动。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大爱和感动，袁瑞珍才像依米花那样一生求索，才像黄河那样奋勇向前，最终造就了《穿越生命》的璀璨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