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酒令下的芝加哥黑帮组织

1929年参加大西洋会议的黑帮老大们

组织是规则和秩序的产物，一个非法的犯罪组织更是如此。在法律秩序无法企及的地方，犯罪组织内部往往有着另一套逻辑来维持规则和秩序。也正是由于法律等“阳光下的秩序”的缺失，非法犯罪组织内部的规则和秩序更容易受到外在条件变化的影响。国家法规的调整、市场条件的变化都可能带来犯罪组织内部的大洗牌，从而重新塑造出新的规则和秩序。为了对这一问题有更深入的理解，Smith于2020年发表在《American Review of Sociology》的论文深入分析了1920年代美国禁酒令对芝加哥黑帮人际网络和权力结构的影响。

受影视等流行文化的影响，人们对于芝加哥黑帮多少都有一定的感性认识。在传统印象中，芝加哥黑帮是一个庞大而统一的非法组织。黑帮中有着一言九鼎的黑社会老大，其他黑帮成员为之马首是瞻，统一行动，从事着各种犯罪活动——或杀人越货，或非法营生。众多的人马、统一的制服、无情扫射的“芝加哥打字机”冲锋枪都是这种黑帮文化的经典符号。

不过，作者进行的人际网络分析提供了一幅略有不同的图景。图1展示了禁酒令颁布前的芝加哥黑帮人际网络。从中可以看出，事实上，当时并不存在一个高度统一的黑帮体系。各种规模较小的犯罪组织林立，各自为政。同时，也不存在集中化的一言九鼎的最高“黑帮大佬”，众多的黑帮头目分别领导着各自的非法营生。值得关注的是，在这个黑帮网络当中，女性也占据一定的比例。虽然基本处在网络的边缘，但这些女性在各自的营生当中发挥着相对独立的重要作用。作者解释说，这是由于卖淫等众多的红灯区非法活动相当活跃，众多女性参与到了其中。

图1 禁酒令颁布前的芝加哥黑帮网络（1900-1919年）

禁酒令的到来深刻改变了这一格局。20世纪20年代，美国颁布了禁酒令。含酒精的饮料不再被允许生产、贩运和销售。这一政策最初旨在净化社会风气、抑制酗酒等行为带来的犯罪和其他不良影响。但是，一纸禁令并不能消灭社会对于酒精的巨大需求。合法供给的消失反而导致了非法利润的暴涨，刺激了非法的酒精生产与销售。芝加哥黑帮在这种外部冲击中寻找到了自己的发展机遇——高额的利润和巨大的市场让黑帮势力空前膨胀。

图2展现了禁酒令颁布后芝加哥黑帮结构的变化。首先，显而易见的是，在禁酒令颁布之后，黑帮网络迅速扩大，黑帮规模变得空前庞大。阻断市场正常流通的法令刺激了地下经济和非法组织的快速发展。另一方面，一个更明显的特征出现了：原来分散的、各自为政的黑帮犯罪活动演变成了一个有着高度中心化领导的大规模犯罪。从此以后，芝加哥黑帮真正成为了人们印象中的巨型黑恶势力。少数的“教父”大佬开始统一控制整个黑帮的行动，黑帮组织变得层级分明。

图2 禁酒令实施期间的芝加哥黑帮网络（1920-1933年）

此外，另一个重要的特征是：原先占据重要比例和地位的女性在黑帮组织中愈加边缘化，甚至消失了。图3的数值能给出一个更明显的结果。无论从哪一个维度来衡量，禁酒令颁布之后，女性在黑帮中的相对占比都下降了，相对边缘程度则增加了。作者认为，在禁酒令颁布之后，与酒精生产和销售相关的犯罪活动成为了犯罪中的重头戏，是黑帮的主要经济来源和战场。在这些犯罪活动中，男性变得更为重要。相对而言，红灯区活动等女性传统占据一席之地的领域则变得相对更不重要了。因此，产业相对重要性的变化也导致了男女地位在黑帮组织中的变化。女性要么被边缘化，要么被逐出了这个领域。

图3 两个时期黑帮内部的性别差异变动

本文的分析带来了很多有趣的认识。黑帮的真实状况可能与我们的想象有一定的差距。数据的客观分析更能带来可靠的结论。而女性在犯罪组织中的地位问题也同样令人唏嘘。在那些隐秘的角落，人的处境和状态确实值得关注。一纸法令颁布易，其带来的影响却未尽简单，需要我们更多的追问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