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驰，输得最惨的一个春节

相比去年，今年的春节档实在不景气。

贺岁片阵容，是熟悉的配方，主旋律加喜剧。主旋律排头兵《长津湖之水门桥》毫无悬念冲在票房榜第一，曾备受期待的《奇迹》《四海》票房不达预期，不缺席的“开心麻花”成为小型黑马。

而张艺谋的《狙击手》，评分最高，却因营销乏力、排片惨淡，刚刚艰难破2亿。这位曾5次斩获贺岁档冠军的老将，也要靠冬奥会开幕式的热度来弥补营销短板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我们回首与中国贺岁片有关的四十年，就会发现，一切都已在悄无声息中，天翻地覆。

中国贺岁片，起于“东方好莱坞”香港，要从成龙说起。

1979年，是嘉禾电影公司失去李小龙的第六年。

25岁的成龙已初试锋芒，拍了《醉拳》和《笑拳怪招》，拿下当年票房冠军。

两大巨头，嘉禾和邵氏，分别出价420万和500万港币，争抢这第二条龙。

这不是小数目，要知道，成龙拍《笑拳怪招》不过拿了六千块片酬。

最后，成龙选择了出价更少但自由度更高的嘉禾，他只想创新。

第二年，不负众望，成龙自编自导自演的《师弟出马》，收1000万票房，打破香港纪录。

这部片子上映于小年，以舞狮做海报，是华语电影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贺岁片”。

在此之前，中国人过年不看电影。

花开两枝。当时的“第一代喜剧之王”许冠文迎头赶上，在第二年、第三年分别拍出《摩登保镖》和《最佳拍档》，用同样的档期，两次刷新票房纪录。

许家三兄弟

香港贺岁片市场中，动作片和喜剧片两雄分立的格局，就此奠定。

只是后来，和成龙抢票房冠军的，变成了周星驰。

从1991年到1999年，周星驰和成龙连续9年在贺岁档相遇。这也是香港电影最后的光辉岁月。

大部分时候，是成龙赢。周星驰赢的两次，是1992年的《家有喜事》，和1999年的《喜剧之王》。

80年代末，顶级明星拍贺岁片，几乎成为人气试金石。新艺城老板黄百鸣，打算纠集一众明星，再战92年贺岁档。他想拍的，是一个三兄弟合家欢爱情喜剧。

周润发没有档期，林子祥在美国房子着了火，郑裕玲也告假，折腾一圈，定下来的只有男一号张国荣。

黄只好去敲周星驰。这位当下红得发紫的星爷，当年在TVB屈尊当少儿节目主持时，曾去新艺城面试，被拒之门外。

周星驰开出八百万天价，黄百鸣认宰。

众星凑在一起拍了13天，就有了这部贺岁片史上的扛鼎之作。

上映前半个月，一天凌晨，数名持枪歹徒闯进东方冲印公司，抢走了《家有喜事》的三盒胶片。好在他们抢走的只是NG镜头。这场震惊香港的“抢菲林”事件，也让电影更火了。

孕育《家有喜事》的1992年，是香港电影的巅峰一年。总票房超过15亿，这个数字，是内地十年后都没能赶上的。这一年，也是“周星驰年”，年度票房前15，他就占了7个。

黄金时代，是王不见王，到没落处，王也会联手。1999年，周星驰和成龙互相客串对方的贺岁片，成龙在《喜剧之王》里演一个龙套演员，周星驰在《玻璃樽》里演一个警察。

此后，二人淡出贺岁片市场，电影市场全面向内地转移。

内地贺岁片的崛起，还要从成龙和周星驰的另一次对决说起。

周星驰输得最惨的一次，1995年。

前一年，他成立彩星电影公司，投资4500万拍《大话西游》。

结果两部《大话西游》在春节档上映后，双双扑街。两部加起来，不如成龙一部投资400万的《红番区》卖得多。这次失败，直接导致彩星关张。

命运弄人。当年无人看懂的“票房毒药”，后来反而成了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大话西游》和《红番区》都在当年走进了内地院线。后者大获成功，在平均票价10来块的时候，创造了1亿元的票房奇迹。

给《红番区》贡献票房的观众里，有一个人，叫韩三平。

韩三平，时任北影厂厂长。《红番区》的火爆，给了他一个灵感。

很快，他攒了个局，拉上时任北京市文化局副局长的张和平、新影联的高军。议题只有一个，打造内地贺岁片。

韩三平

当时的影坛领袖们，决定启用一位新导演，和一种新的酬劳方式——导演不领片酬，只领分红。在未来，这种“赌一把”的方式将极大激发导演们的才华，并将才华转化成巨额的财富。

这一年，冯小刚37岁，年纪不小，还未成名。

在刚刚过去的1994年，他好不容易抱牢的大腿，倒了。

1986年，经郑晓龙介绍，冯小刚“抬头看见北斗星”，认识了王朔。

此后的八年中，王朔炙手可热，大导们抢着翻拍他的小说。而被高傲的大院子弟们戏称为“冯裤子”的冯小刚，尚且奉行着“成功取决于取悦他人的程度”这一人生理念。

他任劳任怨地帮王朔写《编辑部的故事》剧本，不幸碰上文稿丢失，就任劳任怨地再写一遍。给大佬们做美工、联合编剧、联合导演，抓住一切机会爬上来，终于在1994年，获得了一个独立执导电影的机会，改编王朔的小说，拍了他的电影处女作《永失我爱》。

同年，冯小刚和王朔合伙成立“好梦公司”。王朔的好几个小说改编权，都被他收入囊中。

从此靠山吃山，本应前途无忧。

王朔

谁知公司成立不久，王朔就被扣了一顶“痞子文学”的大帽子。他正在西苑饭店吃饭，冯小刚拧着眉头来了，语气凝重地说：“有消息说，今后媒体不准报道你的新闻。”

《月亮背后》《我是你爸爸》《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相继被封杀，有的刚开机十天就被叫停。

王朔远走美国。

韩三平找来的时候，冯小刚正愁得一块一块掉头发。

被问“能不能拍喜剧”，他创伤后应激式地问：“能拍是能拍，但是拍什么能过审呢？”

内地首部贺岁片《甲方乙方》，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甲方乙方》剧照

《甲方乙方》改编自王朔的《你不是一个俗人》，从名字到内容修改颇多，片头片尾都没敢署王朔的名字。传言，后来叶京拍《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把冯小刚黑得体无完肤，就是为了给王朔出口气。

冯小刚是一只运气不太好的蜗牛，爬到快40岁，好不容易爬到高处，又被一只大手捏住，放回了墙根。而这部贺岁片，让他蜗牛变蝴蝶，长出翅膀来了。

这部投资400万的电影，收获3600万票房。冯小刚赌赢了，拿下 117 万分红。

紧接着第二年，贺岁片《不见不散》又复制了成功。冯小刚一跃成为商业片大导，并开启了“冯氏喜剧”在贺岁档大杀四方的二十年征程。

《不见不散》剧照

就在1994年，冯小刚和王朔合伙开公司的时候，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大院子弟”王中军，和弟弟王中磊也合伙开了家公司，取名“华谊兄弟”。

华谊兄弟拍广告起家，直到1998年，投资冯小刚的第三部贺岁片《没完没了》，进军电影圈。

仅是广告收入，《没完没了》就让华谊挣了1500万。

此时，距离冯小刚与华谊对赌失败，自掏腰包赔偿6821万元，还有20年的时间。

这20年，够他们辉煌了。

华谊兄弟创始人王氏兄弟

到了2001年的《大腕》，冯小刚已经开始公然“求败”，在首映礼上春风得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今年又是票房冠军……我不拍电影，中国人民还看什么?”

此后是《手机》《天下无贼》《集结号》《非诚勿扰》《私人订制》……在冯小刚开始关照历史之前，他先后8次拿下贺岁档票房冠军。

在贺岁片盛宴上分肉吃的，不仅是华语片。90年代，中影公司开始引进国外电影，华语电影受到好莱坞大片冲击。

2002年，张艺谋首拍贺岁片。《英雄》集结了李连杰、梁朝伟、张曼玉等顶级明星，正式开启了中国贺岁片的大片时代。

《英雄》剧照

《英雄》收获2.5亿票房，占到当年总票房的四分之一。那一年，《英雄》提名奥斯卡，人民大会堂都挂起了庆祝横幅。

2006年的华语票房冠军《满城尽带黄金甲》，亦是贺岁片。

到2007年末，贺岁片市场真正热闹起来，乃至于形成战事。

冯小刚的《集结号》，周星驰的《长江7号》，陈可辛的《投名状》，大片云集。

至此，守城的、开疆拓土的，仍是老将。

风云，将要变了。

2019年底，冯小刚带着《只有芸知道》，回归久违的贺岁档。

上映5天，票房艰难破亿。

有人说，这么淡的电影，不像冯小刚拍的。

在三亚的媒体看片会上，冯小刚说：“我今年62岁，拍片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在这个阶段，我特别想拍一些美好的东西。”

《只有芸知道》剧照

追想当年，冯小刚第一部破亿的贺岁片，是2004年的《天下无贼》。

那时候不流行做票房战报，为了庆功，剧组包下两节火车车厢，命名“天下无贼号”。葛优、刘德华、王宝强、李冰冰，和一车的媒体人，边喝边聊，在京港线上狂欢，浩浩荡荡赴港首映。

今时今日，看着大红的破亿海报，冯小刚不禁慨叹：英雄老矣。

《天下无贼》剧照

2013年，周星驰阔别五年回归，《西游降魔篇》斩获12.47亿，成为春节档繁荣的开始。2016年春节，《美人鱼》创造了33亿的票房奇迹。

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贺岁片票房体量翻了几番。

周星驰的头发，也全白了。

2019年，时隔20年，周星驰和成龙的贺岁片又撞在了一起。

这时，他们的平均年龄已经超过60岁。

《新喜剧之王》评分仅5.7，被指贩卖情怀。

而成龙的《神探蒲松龄》更是低至3.8分，票房仅1.5亿。

同期影片中，火爆的是46亿的《流浪地球》和22亿的《疯狂外星人》。

2012年推出贺岁片《十二生肖》时，成龙说，这是他的“最后一部搏命之作”。

可是直到2020年宣传《急先锋》时，这位拿过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老将还在说：“出道 60 周年，没想过要退休，会一直拼到拼不动。”

2019年底，成龙撞上了60年间最大的黑天鹅。

疫情肆虐，电影院关了半年多。

原本定档春节的《急先锋》，和《囧妈》《唐探3》一起，全体撤档。

这是1995年以来，大陆第一个没有贺岁片的春节。

徐峥曾凭借《泰囧》斩获2012年贺岁片冠军，这次，他将《囧妈》卖给字节跳动，大年初一在线播放，伤害了行业，保住了本钱。

陈思诚将《唐探3》推迟了一年，在2021年大爆发的春节档拿下45亿票房，与前两部“唐探”系列贺岁片一起，助陈思诚成为内地票房最多的导演。

2021年贺岁片

而《急先锋》，在电影院开门后上线国庆档，仅收1.6亿。称霸档期的，是《我和我的家乡》。自2019年，这个系列的献礼片已经拿下了70多亿票房。

25年前，第一次将“贺岁片”引入内地的《红番区》，和《急先锋》是同样的组合，也是唐季礼导演，成龙主演。

有些东西没变，有些东西变了。

《家有喜事》拍到2020，只剩黄百鸣没变。评分已经从第一部的8.4，跌破了6。

今年的贺岁片市场上，有了新的20岁大明星，亦有正当红的喜剧之王，主旋律的号角比《恭喜发财》更响。

《甲方乙方》里有句经典台词，被一再援引。

“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援引多了，已有矫情之嫌。

冯小刚曾因不被媒体喜欢而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