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说
昨天，读者“yanzi”跟我聊《妖猫传》，谈起电影里的李白，非常激动。
“李白的演员是谁啊？从来不知道《清平调》可以这样念啊，整得我都要热泪盈眶了。”
她说，这样的李白，才配得上余光中《寻李白》里所写的：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我忙不迭和她握手。
因为我看那一幕的时候，也湿润了眼眶。
然后想告诉她，这个演李白的演员叫辛柏青，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员，拿过话剧“金狮奖”，不时跨界电视剧和电影。
《妖猫传》中的李白，应该是这位低调的实力派演员近期在大众视线里最为大放异彩的角色。
太！夺！目！了！
1、
在郭沫若所著的《李白与杜甫》一书中，翻开第一页，《关于李白》的序论里，郭沫若只用了一句话，就精准素描了一个“传奇醉鬼”的形象：
读李白的诗使人感觉着：当他醉了的时候，是他最清醒的时候；当他没有醉的时候，是他最糊涂的时候。
40多年后，演员辛柏青拿着导演陈凯歌给他推荐的《李白与杜甫》，认认真真读了好几天。
然后充分领会到了开篇这句话的要义，演活了一个“状似癫狂，心若洞火”的“醉鬼诗仙”。
电影里，他正式出场在故事开始一个多小时后，极乐之宴上，就短短几分钟的戏。
“还原”的还是野史戏文里常常被人提及的“力士脱靴”这一家喻户晓的“老典故”。
唐玄宗李隆基给杨贵妃庆生，在太液池畔办“极乐之宴”。
气象恢弘的花萼相辉之楼内，有美酒千斤，有牡丹盛放，有鼓瑟吹笙，有美人倾城，有幻术奇景……如此盛况之下，怎么能少了诗词应和呢？
高力士为讨玄宗欢喜，私自去寻来大醉酩酊的李白，亲自背着出场。
他让李白给贵妃写首庆生诗。
李白不干。
醉眼朦胧地怼高力士。
“你是谁啊？”
“我是高力士。”
“写谁啊？”
“写美人”
“别人叫我写的，我不会写。”
“皇上让你写的。”
“你给我把靴子脱了我就写！”
……
看上去是醉态可掬，对话逻辑却异常清醒，深得“道系”青年怼人的精髓——
李白虽然才高八斗，无奈仕途不顺，也不屑高力士这种靠阿谀奉承爬上高位的弄臣，言语间就少不了几分嘲讽：“我不洗澡也不洗衣裳，也比你干净！”三番两次婉拒高力士的“请诗”；
高力士不屑李白的穷酸邋遢，但又极想讨得好诗，讨皇帝和贵妃欢心，便搬出皇帝这座靠山，用权势压他。
逼得醉鬼伸出了臭烘烘的乌皮六缝靴，用骄傲羞辱对方。
高力士踌躇不愿。
李白嗤笑。
不是说极乐之宴是众生平等，不分尊卑吗？找个官大的一试就试出来了，高力士你这是欺负皇上和娘娘啊。
几句话，逼得高力士弯腰脱靴。＃堪称极品IQ学霸和EQ高手的交锋＃
李白醉了吗？
醉了，但心里如此清醒，皇权威压之下，哪里容得个“不”字。不过是借酒装疯，玩一玩艺术家的清高和骄傲，露几分疏狂，求几分痛快罢了。
写诗也是脑力活啊，凭啥为你一奴颜卑膝的太监而写。
最妙的一处改动是，李白提笔在高力士背后写诗的时候，他其实还没有见到杨贵妃。他，只是奉命为夸美人而夸，所以写诗全靠想象力，把美人写得很虚，很美，反而超脱了实体。
“云想衣裳花想容（呗），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写诗的时候，李白眼里含着泪，有那么几分思索，有那么几分无奈，又有那么几分深情和神往，哭哭笑笑之间，一蹴而就，完了就把笔扔向了太液池。
仿佛那几分钟里，是他的入魔时刻，没人知道他当时脑海里的画面是什么，只知道几句诗里，语语浓艳，字字流葩，花光满眼，人面迷离。
不久后贵妃款款而来，向他道谢。
看到贵妃本人的李白，略微有些怔忡，但依然坦荡地表示，诗不是写给娘娘的，我不能骗娘娘。
看不出生气与否的贵妃，有些不置可否，只是感叹：大唐有你，才是真的了不起。
夸完淡淡地转身，轻声叮咛，让李白把靴子穿上，再款款而去。
短短一个谋面，她品出了他的才情和傲气，也看出了他的佯装癫狂，放任自流，也疼惜，他的故作狂狷。
然后李白对着贵妃的背影，终于喃喃又念了一遍：“云想衣裳～花想容呗！”
到了此时，才是他心甘情愿把这首诗送给她的时候，那语气和神态里，有着那么几许释然、几许开怀和几许值当。
2、
辛柏青的李白太好了，好就好在戏就这一点。
浓缩出来的，全是精华。
你要问我《妖猫传》，最喜欢哪一部分，恰恰就是这两幕戏。
剧本无一废笔，演员表现更是神来一笔。＃完全满足了我对李诗仙的想象，李太白，就应当是这样的精神气＃
多年的话剧舞台历练，让辛柏青的台词功力在这一刻迸发出了可以和李白的诗词相应和的光彩。那一个“呗”字一加，让人顿觉信手拈来，水到渠成的天才和恣意。
仿佛诗句早在冥冥之中在某处存在着，他只是去诗歌的那一境界里，随手捞了那一抹神髓出来。
看完电影去看辛柏青的相关采访，他说演这部戏特别顺利。
演高力士扛他入宴席，将他放到石雕背上的那场戏，甚至都没有试戏就一条过了。当天他坐在一旁和导演聊天，聊着聊着来了灵感，就走位，开拍，拍完导演说，全有了，就是他，这个就是李白，又那么肆意，又那么恰如其分。
那条戏，小细节上有一点小穿帮，陈凯歌都不愿意再来一条，“我宁可多花点钱（后期）把那个小穿帮抹掉，我也不要再重复了，因为演员那一瞬间的那种灵光一现极其珍贵，我要这个东西。”
念诗词的时候，那个多了的语气词“呗”也是陈凯歌灵感突发，让他加上的。
因为李白那么天才，前面故事里铺垫了那么多，30年后的男主角白乐天是那么崇拜他，对偶像的感情是那么纠结而复杂，那么这位存在于传说中的李太白的出场，必然是异于常人的，写起诗来的潇洒和恣意，自然不是把自己憋得在大雪天里半裸奔的白乐天能比拟的。
于是，一个“呗”字，就满足了以上的种种表现需求。
著名编剧鹦鹉史航看完电影也被这个“呗”字折服了，发微信给辛柏青说，”这个呗处理得太好了，就感觉不是一场戏，而是从天上拿过来的，这诗句原本就已经在那儿了。”＃此处据新浪东京电影节采访报道＃
李白的这场戏，这场戏上所赋予的极致的浪漫主义，不就是陈凯歌努力想要表现的大唐风流么？诗词本是天上来，可惜到了人间就被帝王摧毁了。
唐玄宗看完李白的诗，把自己写给贵妃的诗给藏了起来，然后一个明奖暗罚的圣令，让李白永远不准再回长安。
——让浪漫被使浪漫之名的人放逐，大唐便再也无法重现这“极乐之乐”的盛景。
3、
《妖猫传》上映前，豆瓣上有人问，这个演李白的辛柏青是谁啊；
《妖猫传》上映后，同一张剧照下，有人写辛柏青“爆”了，“爆”了的意思是——仅仅凭借这几分钟的戏，这个角色征服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和赞赏。
辛柏青自己对此挺谦虚的，今天《新京报》的采访里，他说，就是因为戏少，所以一定要演透，戏多，就得收着演，否则就太刻意了。戏多了反而不能发力，要不着痕迹，戏少，空间小，就要把所有侧面都照顾到，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一个角色演透。
所以这一版的李白，戏剧张力特别好。
集中了所有的火力去表现李白最富个人特征的的精神气，往“虚”里去塑造角色。
电光火石之间，倒最得了那抹神髓。＃其实整部电影里的大部分角色都是这种“虚”写，属于符号性、气质性的表达，真正的主角是背后的“大唐气质”＃
貌似醉鬼，实则清醒。
是诗界的天才，也是俗世的糊涂蛋，既向往达则兼济天下的仕途宏志，又不愿与世俗同污，轻易就得罪了权贵，导致一生颠沛流离，常常叫着要隐世遁去。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不得不说，这很“道系”。
但生活中的辛柏青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个“佛系”青年。
中戏毕业的实力派，演艺重心一直在话剧界，《四世同堂》《红玫瑰与白玫瑰》《青蛇》是他的代表作。
也演电视剧，比较知名的有孙俪和邓超的定情之作《幸福像花儿一样》，他演被邓超抢走了老婆的悲催青年林彬。
大众印象里，他身上的标签更多的是朱媛媛的二十四孝好老公。
和笑容可掬的“国民媳妇”朱媛媛是同班同学，俩人大二开始初恋，一路爱情长跑到结婚生女儿，在一起已经24年，被戏称为中戏爱情活化石。
平日微博主题也都是女儿、媳妇儿、话剧。
会给媳妇洗衣、做饭，不管去哪演戏，总是第一时间回家做“女儿奴”，一副不争不抢、安心含饴弄儿的样子。
陈凯歌找他演李白，他很吃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
就很淡定地说，我想想，让我考虑考虑。
导演也说，那行，你考虑考虑。
不得不说，这样的对话，还是很“佛系”。
直到穿上戏装，添了妆发，贴上胡须，镜子外的辛柏青才觉得自己找到了点自信。
嗯，李白是这样子的。
于是拿着只有李白的戏份的剧本，迤迤然去了拍摄现场，继续和导演聊天。
“灵光”在他坐在椅子上的一刹那绽放，终于让他找到了“道系诗仙”李白的正确打开方式。
印象里，他多年前接受鲁豫采访的时候曾经说过，年轻时自己也曾苦恼于长得太秀气，老是被找来演文化人，但他又觉得自己文化底蕴还不够，所以特痛苦。
听起来像是“自嘲”，但作为演员在遇到角色这件事上确实很被动，会受自身气质形象的束缚，尤其还是一个相当“佛系”的演员。
但“佛系”并不代表无为，你看哪一天遇到一个好角色，还不是绽放出如此华丽的光芒？
绣口里吐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那一刻，他就是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