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为婉约词开辟了新的境界。“态随意变，意以触成，宛转相关，遂臻妙境。”（沈宗蹇《芥舟学画篇》）徜徉在她的艺术海洋中，时而会出现那落日余晖的荷湖；时而会出现那隽逸疏淡的黄花；时而会有那“雪中琼枝”、“月中寒梅”；时而也会出现那广袤无边的苍茫大海……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临其境，不由自主地融化在她用语言创设的意境之中，为它的气象峥嵘、清旷俊逸所慑服，为它的空灵隽永、质朴清淡所吸引。

　　一、李清照词中的情趣与意象

　　李清照词的意境有什么特点就是她词中的“情趣”与“意象”达到了完美的契合。中国的诗论中，历来注重诗歌中由外物引发的情感的重要性，倡导心与物的默然无间。刘勰《文心雕龙·神思》认为只有达到“神与物游”，“心与境谐”，亦物亦我，亦情亦景，物我两忘，情景交融的境地，才能使作品“言有尽而意无穷”。通过意境来激发读者的联想，使之有所感悟，从而来延续作品的生命。

　　所以，中国古代评论家重视以意境的高下，来评价作品的高低是非，这是有根据的，因为意境本身体现着诗人的思想性格，也体现着诗人形象化的技巧。李清照的词在“情趣”和“意象”方面如风行水上而成文那样交融契合，形成了“易安体”词的独特的意境美，是与她那高深的艺术造诣分不开的。

　　1.善于把外在事物统一在感情发展的连续性上

　　情感是情景关系中的主导性因素。李清照善于把与情感产生有关的外界刺激物从大量无关的日常生活印象感受中裁剪、汇拢、组织起来，在感情的发展中将它们连贯起来，用一种可感知的外在形式展示出来。如当她为相思之苦所缠绕时，她会从黄花身上发现与自我形象的相通之处，写出“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含蕴无限深意的词句。

　　在她流寓江南，孤苦无依，思恋故乡时，窗前那亭亭玉立的，含情脉脉地舒卷着叶叶心心的芭蕉，也会惹起她背井离乡的无限惆怅。她也曾借菊花表现自己的雅静高洁，借荷花喻自己的脱俗不凡，借芍药传自己的脉脉深情。这些景物在作者的眼里时而是淡雅隽秀的，时而是凄苦哀怨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们都被灌注了作者的主观色彩，是随着作者感情的流动而呈现出喜怒哀乐不同情态的。在这里，词人的情感就像一股浓郁的液体，渗透甚至淹没了各种客观形象，把各种客观形象作为寄寓和伸展的外在形体，从而使无形的感情得到了有形的固定。

　　李清照善于把感情作为一种发展、流动的过程来表现和抒发，而不是当作凝固的、静止的、孤立的东西来写。因而她词中的意象也不是单一的、凝固的。在李清照作于昌乐县驿馆的《蝶恋花》词中，作者让那真挚的姐妹之情在万里与咫尺间几经反复、几经顿挫，以情的起帆、奔流、暂停、复转、入港为引线来结构全篇。随着感情的流转，词中出现了山峦、秋雨、酒盏、鸿雁等意象。它们不是按照自身的内在逻辑以及形象之间的客观联系组织起来的，它们更多的聚集于创作主体的某种情感周围。

　　2.善于把时间艺术和空间艺术巧妙结合

　　李清照词的情趣与意象契合产生浑然意境的第二个原因，是作者把握了时间艺术和空间艺术，并将二者巧妙地结合起来。时间艺术，可以不受二度平面的制约，以在广阔的时间流驰领域里尽情地描写事物的各个过程，深入人的心灵，深入表现人物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变化情感。

　　空间艺术，善于运用动作的某一倾刻，选择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倾刻，通过某一瞬间所造成的印象的刻画来展现客观外物和人物内心世界。李清照善于将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开掘意义的深度、广度，表现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心的自我。使词的意境既有流动的美，又有空间感，有荡漾，从而构成情感的立体交叉网。

　　在我国诗歌意境的创构上，是很讲究虚实结合的技法的，所谓“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如在《渔家傲·雪里已知》这首词中，作者本来描绘的是雪里寒梅，却由此而生发开去，想象出月中的琼枝，并把她想象成为新浴后步出庭院的美人。在《蝶恋花·永夜恹恹》词中也是由眼前的凄苦处境而“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作者由实而虚，真可谓“以追光摄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在意境这一艺术空间的创造上，赋予了景象以生命的活力，体现了一种动态美和流动美。

　　二、意境是情与景的结晶

　　1.李词境界的真、善、美

　　透过李清照词的意境，我们可以感受到她词中真的力度、善的情愫和美的真谛。况周颐在《惠风词话》中说：“真字是词骨”。李清照的词是她一生经历的真实写照。词中抒发的“情”是真挚浓烈的。它植根于深厚的生活土壤和词人对生活的一种敏锐强烈而又独特的切身感受。

　　少女时的李清照天真活泼，用她纯净晶莹的心灵去感受大自然，抒发少女的情怀。婚后，李清照对于恩爱的夫妻之情的描述毫不忸怩掩饰。夫妇的暂别，会使她在秦楼“终日凝眸”，使她的愁情“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故而她遭到许多卫道者的攻击。王灼说她：“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但这正使我们从反面看到了这一生长在封建社会中的闺阁女子的不凡。

　　建炎元年，金人侵入中原，李清照开始了“不遑启居”的颠簸的逃难生活。不久，赵明诚就染病身亡，耗费他们一生心血收集的金石书画也遭焚毁，遭盗窃。李清照孑然一身，流荡江湖，渡过凄惨孤独的晚年。国破家亡的双重灾难使她的心灵受了严重的创伤。使她不由自主地将那缠绵凄苦，深沉抑郁的伤感情调谱如词中，倾吐自己的故国之思和对亲人的怀恋之情。才有那物是人非，双溪也不能负载的愁情。

　　由此可以看出，李清照的词是她的心底诗，心底歌。在词中，女词人偶然无意地留下了自己心灵中一些感发生命的最窈眇幽微的活动痕迹，它是作家最深隐也最真诚的心灵品质的流露。李清照的情真、情善、情纯，在她词的意境中起了主导作用。她所描述的人间情（包括后期词中曲折反映出爱国怀乡之情），是她生活的颤音，是她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人们生活中所不能缺少的。从这一角度讲，她的词反映了人间情的真、善、美。

　　2.选取富于自豪与自慨之情的意象

　　朱光潜曾说：“从情趣出发者止于啼笑嗟叹，从意象出发者止于零乱空洞的幻想。”如果不能将二者之间的隔阂与冲突打破，就不成其为艺术。也就是说，没有那些恰能表现她情趣的意象，也不会产生美的意境。李清照对生活异常敏感，独具慧眼，她能在客观世界中择取那些最能表达她情思的对象物，使之成为自己潜意思的外化物。用情感去同化意象。把物象的外形美、气质美和词人的感情美、心灵美交织成一种诗的意境美。

　　这些意象从审美情趣的自我观照来说，出入于自豪与自慨之间。诗词书画无所不能的李清照，敢于叽弹她的前辈，批评当时文人，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如《词论》），以致遭来理学家的攻击。胡仔曾借韩愈的一首诗讽刺她：“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但李清照无视封建礼教，她有着不羁的性格，敢于冲破这一网络。她曾自负地吟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鹧鸪天》），“此花不与群花比”（《渔家傲》）。借花来表达自己超尘不凡，淡远不俗的情怀。

　　然而，社会和时代终究未能给她提供自由驰骋的广阔天地。她只能借梦来抒发自己的理想，在深闺中度过芳春。故而她也自慨道：“学诗漫有惊人句”（《渔家傲》），“庭院深深深几许”（《蝶恋花》）。南渡后的她饱经忧患，这一代才女再也无人问津。她也曾自怜道：“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作者所择取的意象正体现了她的性格，情趣。这些意象身上，负荷着词人自己的无限深情，融注了词人的情、泪、血，反映着词人的刚柔并济的性格。所以在人们的想象中，李清照的词意境中总闪现着词人的自我形象。通过对李清照词“情趣”与“意象”的总体特色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它们之间存在着内在的联系，二者必能交融契合而产生优美的意境，从而使她的词成为我国词苑中一朵永不凋谢的奇葩。

　　三、总结

　　李清照词的成功，主要原因在于她的词不是无病呻吟，而是出于感情上不可遏制的冲动，完全是歌唱她自己的悲欢离合，同时也曲折地反映出社会生活的底蕴。正是丰富曲折的社会生活，酿就了她一颗千回百转的词心。她的词境，是经过她心灵涤荡的意境。她能从极细微处写出人物，传出感情；她也能以豪迈的意象传达出她的“倜傥的丈夫之气”。所有这些，对词的健康发展是有着积极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