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国际劳动节这天，记者来到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教授李彦的办公室，碰见她正在指导一个博士生修改论文。五一假期，室外微风和煦，万物明朗，李彦却待在不算宽敞的办公室沐浴着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仍与学生和学术为伴。在五一长假期间坚守岗位，李彦过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劳动节”，但她并不认为是对假期的辜负，“我可以吃完午饭在燕园溜达一圈，这不也挺好的嘛”。

李彦在实验中

“站在讲台上就要以身作则”

生命中的每一个重大决定，李彦都跟随着自己的初心。2001年，李彦结束了美国杜克大学的访问交流，在留在美国继续从事科研工作和回到北京大学任教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这个决定在外人看来似乎难以理解，但是李彦的动机简单而纯粹：“我就是要当老师。”

2001年回国前，李彦在杜克大学留影

李彦坚信，做一个好老师的首要前提是能够和学生进行良好的交流，而良好的交流依赖于共享的文化背景。李彦决意回到中国任教，是因为自己对中国学生的文化背景足够熟悉，她有信心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好老师。

回国后不久，由于教学队伍后备力量短缺，主讲“普通化学”的机会摆在了李彦面前。彼时，身边的同事们大多以科研为第一要务，课题组长也担心正处于科研事业上升期的李彦过早参与教学工作会分散精力。但是，“普通化学”是化学学院本科生最先接触的专业核心课程，是帮助学生为后续进阶课程学习夯实基础的关键，刚回到北大的李彦也没有想到，未曾有过教学经验的她这么快就能有机会主讲一门如此重要的基础课程，她对此可谓求之不得，怎能轻易错过。

李彦欣然从退休教师手中接过了“普通化学”的接力棒。然而，教学任务的开展并不像李彦原先所想的那样顺利。虽然早在美国访学期间，李彦就会留意收集国外知名学府与该课程有关的教学资料，学习借鉴他们的教学模式，但是刚接过教学的新担子，作为“新手”的李彦不得不时常面对通宵达旦的备课和难以把握的教学节奏，这些都让她感到束手无策、苦恼不已，“只能咬咬牙熬过去”。

经过不断的适应和锤炼，李彦在讲台上愈发得心应手，和学生也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因教学表现突出，李彦还于2008年和2013年分别获得“北京大学十佳教师”和“北京市高等学校教学名师”的荣誉。

2003年“非典”疫情肆虐期间，时任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教授的徐光宪给北大学生撰写了两封公开信，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位长辈对下一代学子的殷殷关切。在徐光宪先生等一众德高望重、和蔼可亲的前辈师者的影响下，李彦一代中青年教师耳濡目染，继承了化院师者的优秀传统。李彦时刻把徐光宪先生当作榜样，身体力行关爱学生的学业和生活，要求自己也做一个教学出彩、师德出众、有温度和情怀的北大师者。

2008年，李彦在北大研究生新年晚会上表演魔术

李彦不仅是这么要求自己的，也是这么做的。化学学院2021级本科生王堉轩在来到北大的第一次考试失利后，同李彦进行了交流，李彦除了给他提供了学习方法上的建议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同他闲聊关于人生、理想和对化学的兴趣。“老师丝毫没有架子，非常和善，我的心态很放松。”王堉轩说道。刚接触“普通化学”课程时，大量的知识点和紧促的教学进度令2021级本科生温俊全难以适应，李彦组织了多次一对一答疑，不仅是学业上的答疑，还穿插着关于未来发展的讨论。几次的交流让温俊全获益良多，“这些都是在书上学不到的知识”。

李彦把学生的课堂参与看得同老师的知识传授一样重要，坚持从紧张的学时中抽出时间用于学生的小组展示，以此培养他们将课堂知识融入到现实化学问题当中的能力。

在讲台上耕耘了21年，李彦一直保持着从未迟到、早退、旷课的纪录。她始终把教学放在第一位，在科研组外出聚会闲暇期间备课，为了在会议期间正常上课，她从上海飞回北京，再在第二天一早又飞回上海，这样的奔波对李彦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我人生中最本质的快乐，都是学生给我的。我非常感谢我的学生。”这是李彦对学生的真挚表白。李彦课题组早期从事的研究方向，专业知识艰涩、学术周期漫长，面对这些客观现实却还能够被学生坚定选择，李彦将这视为对她人格的一种认可。她拒绝学生在任何节日送来的礼物，哪怕只是一张贺卡，“我从学生那已经得到太多了”。

“做科研是为了更好地做老师”

说起步入科研之路，李彦回忆到，在一个学历并不被看重的时代毅然决定攻读博士学位，对她而言是一个自然的选择——“我从小就想当老师，做一个称职的大学老师，读博士是必由之路。”

李彦来到北大读博士的过程充满了机缘巧合。1989年的深秋，李彦根据导师的要求来到北京查阅文献，于是借这个机会来到了北京大学咨询申请博士研究生的相关事宜。走上化学楼中间的楼梯来到三楼，向左或向右都是和李彦的研究方向相关的无机化学实验室。“那就往左转吧”，就在这样的一念之间，李彦来到了吴瑾光老师的实验室，和一位师兄交谈后，李彦向吴老师表明了自己的志愿，冥冥之中就成了吴老师组里的博士生。

1994年，李彦在红外光谱仪上工作

李彦用“很努力”概括自己的博士生涯。初来北大的李彦发现，即使是参与本科生科研的学弟学妹们都能熟练操作红外光谱仪，而自己作为博士生却未曾接触过这个仪器，曾经一度为此感到自卑。但是在意识到自己与身边人的差距之后，李彦加倍努力，奋起直追，早上7:00一过就来到实验室，晚上经常到院楼的保安赶人才回到寝室。不到三个月，无论是样品的研磨或是仪器的使用，李彦都能做得同有数十年经验的老教师一样熟练。

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自然科学的科研条件相对落后，虽然当时的北大已经能够提供比其他院校和研究所更好的设备和资源，但是即使是“要不要把新发现的晶体送去做单晶衍射”这种现在看来稀松平常的操作，李彦都得反复比对和斟酌，不断“精打细算”以节约稍显困窘的科研经费。李彦回忆起那时候实验室的状况说：“我们做电镜都不敢轻易拍照片，一张底片五块钱，是好大的一笔钱。”而现在，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管理运行着两个国家重点实验室、两个教育部重点实验室，总价值超过四亿的各类科学仪器和教学设备“唾手可得”。

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国家经济的腾飞和党中央给予科研工作的重视给北大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经历过中国科研事业筚路蓝缕探索期的李彦面对日益完善的科研条件，深感欣慰又倍加珍惜。李彦知道，先进的仪器设备，宽裕的科研预算，需要一个强大国家的雄厚经济实力的支持。“2001年之后，我眼看着学院一天一个样地变化，国家有了钱，我们就有了好的科研条件。”

2018年初，李彦主持的单壁碳纳米管可控生长与修饰获得教育部自然科学奖一等奖；2021年，李彦担任第一完成人的单壁碳纳米管的可控催化合成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李彦的工作为困扰了化学领域20年的难题提供了一种可能的解决方案，但是面对这些重量级奖项，李彦淡然处之。“它们只是对我工作的一种承认和激励。做科研，一方面是为了给人类作贡献，另一方面是以此为载体来培养我们的学生，而不是为了获得奖项和荣誉。”

李彦攻读博士学位的初衷是做一名称职的大学老师，这个在当初不完全被主流社会认为是首选的决定，在李彦的教学实践中却被证明是充满远见的。李彦经常会在“普通化学”的课堂中穿插一些科研的实例，希望以此告诉刚刚迈入化学大门的大一学生，即使是从基础课程习得的知识也可以大有应用。此外，李彦结合所学内容对科研现象深入浅出的解释还可以启发学生如何以科学家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从而培养学生对科学研究的兴趣。

在李彦心目中，教学与科研可谓相辅相成，教学给她的科研工作提供了很大帮助。要向学生传授科学知识，自己首先得透彻理解基本的概念和原理，这让李彦在科研时对各类实验现象和数据的感知更加敏感、思路更加开阔。“教学对科研的另一个间接益处是，经常与朝气蓬勃的各种学生接触，让我在略显枯燥的科研工作中也能够汲取活力与能量。”李彦笑道。

“我不喜欢被称作女科学家”

2022年，李彦获得了“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取得这样的荣誉，李彦在高兴之余，也直率地表示，她更希望能够被称作“科学家”而非“女科学家”。李彦对自己的女性身份感到十分欣慰和自豪，她认为，在讨论她的职业的时候，女科学家首先是科学家，性别只是其第二属性，行业并不会因为一位科学家是女性而对她降低要求。李彦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的身份是“教师”和“科技工作者”，而不希望处处冠以性别的标签。

李彦获得“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

回想起攻读硕士学位期间，李彦所在实验室的一位老师更希望能招收到男生。但在李彦以超高的质量和精度完成了他布置的任务后，李彦获得了他的承认和赏识。这样的经历让她意识到，化学的学术圈和相关行业对女性可能存在的偏见，因此在她走上讲台后，为了让更多像从前的自己一样怀揣着对化学炽烈热爱的女同学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加顺利，李彦对女同学的关注与鼓励从未停止。

近10年来，化院的男女比一路攀升，从最初的2:1不断升高，最终维持在10:1左右的水平。面对这一现状，平时行事作风相当低调的李彦坐不住了。2020年，腾讯曾邀请李彦担任诺贝尔化学奖颁奖直播的解读嘉宾，虽然自己并不喜欢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但是再三犹豫之后李彦还是答应了下来。“一想到学院女生的比例已经低于百分之十，我决定让自己‘抛头露面’一次，让大家看到化学界也有活跃在一线的女性，即使只能影响到一些女孩子都是好的。”李彦笑着说道。

谈及女性参与自然科学研究的优势，李彦的声调突然放高，双眼焕发出自信的神采。她掰着指头，列举了她所认为的女性参与科研的三方面优势：一是女性骨子里的韧性让她们遇到科学难题时有着百折不挠的劲头；二是受社会评价体系的影响，女性受到传统的“立业”价值束缚相对较小，这使得她们在从事科学研究时有更少的功利心和更多的热情；三是女性大多善解人意，乐于与人沟通交流，而在科学研究和教育工作中，交流与合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跟随初心”是李彦对自己人生道路的注脚。当决定读博士的决定与主流价值矛盾时，李彦“做一个称职的老师”的初心让她在学术的道路上勤耕不辍；当留在美国从事科研在外人看来是比回到北大教书更明智的选择时，李彦“做一个能和学生交流的老师”的信念让她毅然站上北京大学的讲台，培养了一批批莘莘学子；当生疏的教学任务和繁重的科研工作发生冲突，李彦对教育事业的由衷热爱支撑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备课的夜晚。

面对人生众多岔路口，李彦跟随初心所作出的决定都在后来被证明是最符合自己理想的选择。因此，她也希望大家的初心能够不受功利观念的影响，她相信，学生们的下一个10年，会因为今日的努力与抉择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