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极简的白，极致的白

上图为：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无题》

1965年，麻布面油画，28.4 x 28.2 厘米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收藏

罗伯特·莱曼
Robert Ryman

极简的白，极致的白

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1930-2019）是二战之后崭露头角的最重要的美国艺术家之一。在随后的几十年里，他成了极简主义的先锋，也是战后绘画的重要代表人物。尽管他最具代表性的画作几乎都是白色，并且常以方形为尺幅，但他却在绘画中实现了令人惊叹的、并不简化的丰富性。

莱曼从未上过任何专业的艺术课，从这点来说他或许是一位极其典型的、自学成才的美国人。他的艺术教育主要来自于他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担任了七年保安的经历。

罗伯特·莱曼在他位于  曼哈顿的工作室中，2004年

正因如此，他将一种美国式的实用主义注入到现代主义抽象的神秘传统之中，这些传统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的艺术先驱们，像是卡齐米尔·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和皮特·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两人的绘画都给白色赋予了特殊的地位。

上图分别为：

【1】卡齐米尔·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白底上的白色方块》，1918年；

【2】皮特·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白、黑和紅的构成》，1936年；

【3】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无题》，1959年

莱曼坚持以一种近乎字面意义的思考方式对这些传统进行扩展，他像一位修补匠那样在材质的细枝末节中探索，并且对材料和工具所具有的朴素诗学保有持久的信念。从许多方面来看，他精致凝练的画作都有如卡尔·安德烈（Carl Andre）用砖块和金属瓦片平铺于地面的那些雕塑作品。

然而，莱曼的作品，就像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拍摄的风化了的美国建筑及商店招牌般，唤起了人们更广泛的兴趣。莱曼是个害羞、寡言的人，大部分情况下都会避开艺术界复杂的社交，在1950年代末，莱曼步入了纽约的艺术界，当时的不少艺术家们——包括罗伯特·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贾斯帕·琼斯（Jasper Johns）和艾格尼丝·马丁（Agnes Martin）——正在超越“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存在主义式焦虑及限度。

莱曼采取一种经验性、甚至机械性的方式来处理绘画……他偏爱方形，他说，这是因为方形避免了对门、窗、风景画的象征性提示。

莱曼采取一种经验性、甚至机械性的方式来处理绘画。他把关注聚焦于绘画最基本的定义：即，画是一个平整的、有四个角的表面，上面是用笔刷覆盖的颜料，通常还附有签名及日期，且往往悬挂于墙面。他更进一步地证明，这些物理性的事实可以通过使用各种颜料和支撑表面、不同的画笔和笔触，以及一系列形态各异的墙面紧固部件来产生无尽的变化。

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  《双子》，1966年  布面油画  192.4 x 192.6 cm x 7.6 厘米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收藏

莱曼偏爱方形，他说，这是因为方形避免了对门、窗、风景画的象征性提示。他的一些作品，在小尺幅、方形、经过拉伸的画布上，涂抹着肥厚多汁、有如逗号般的油画笔触。另一些作品，在四英尺见方的冷轧钢片上，潦草地薄涂了一层哑光釉质颜料。还有些作品，从厚厚的、有条不紊的、水平的白色条带间，闪烁出棕色、未经处理的亚麻布，有如石膏和板条。

莱曼严谨的创作手法消除了意象、传统的色彩，并在某种程度上消除了充满情感的笔触。这些都反映出他的理念，即，一幅画中每一处可见的细节都有助于观看者对它的体验，而每件作品都与其环境、尤其是支持性的墙面（通常为白色）和环境光线相互作用着。他过去常说，自己在延续绘画长期以来与光线的深入互动，只是他创作中采用的是真实的光线，而非对光线进行描绘。

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 《无题》，1961年 麻布面油画 27.3 x 26 厘米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收藏

诚然，就像前辈蒙德里安和马列维奇一样，莱曼也称自己为现实主义者。但他更广为人知的是极简主义者。并且被纳入“后极简主义”中观念性和进程式艺术的思潮中。

他的艺术超越了种种标签的门类划分，其创作是开拓、直观的，并且大量地通过对现有材料百科全书式的使用对世界作出了丰富的反映。

他在绘画时用到了油画、丙烯、酪质蛋白颜料、水粉、石膏、兔皮胶、釉质颜料、烤漆、搪瓷、变色漆、乙烯基聚合物、粉彩、清漆、圆珠笔和印度墨水等等。背板支撑部分，他则用到了亚麻、棉布、木、铝、铜、乙烯基、有机玻璃、玻璃纤维、Gator制图板、钢、冷轧钢、Lumasite纤维板、蜡纸、Bristol板、摹图纸、硬纸板、新闻报纸、纱布、中空板，甚至是Chemex咖啡滤纸。

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 《古典5号》，1968年 纸上丙烯 236.9 x 224.8 厘米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收藏

在将这些作品固定于墙面时，莱曼也广泛地采用各种材料：裸露的钉子、胶带、螺钉、螺栓、支架、夹子、塑料束带、压力板或是小木块。

他的作品标题，往往直接取自所用画材的品牌名称或是购买的地点名称。比如《温莎》（Winsor）来自“温莎-牛顿颜料”，《雅美》（Acme）是一间五金商店，而《通用》（General）则是一个木材场。

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 《温莎 34》，1966年 麻布面油画 160 x 160 厘米

随着创作的发展，莱曼的作品越来越多地包含了大量不同色调和亮度的白，因而被不少人描述为神秘。莱曼说：“创作白色绘画从来不是我的初衷......白，只是曝露其他元素的一种手段。白会让其他事物变得可见。”

尽管莱曼采用“就事论事”的方式，不过他曾说，观看一幅绘画应该是“一种启示”和“一种虔诚的体验”，包括“启蒙、愉悦和赞叹”。随着创作的发展，莱曼的作品越来越多地包含了大量不同色调和亮度的白，因而被不少人描述为神秘。

1986年，在接受《艺术新闻》（Art News）杂志采访时，莱曼这样说道：“创作白色绘画从来不是我的初衷......白，只是曝露其他元素的一种手段。白会让其他事物变得可见。”

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  《表面面纱 III》，1971年  布面油画及蓝色粉笔  366.4 x 366.4 厘米  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收藏

莱曼的父亲是保险销售，母亲是学校教师和业余钢琴家。莱曼曾说，自己长大成人时几乎没看过什么画。他最早的目标是成为爵士乐萨克斯管演奏家。他的艺术教育主要来自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七年的保安经历。

罗伯特·特雷西·莱曼（Robert Tracy Ryman）于1930年5月30日出生于纳什维尔。他的父亲是一位保险销售员，母亲则是学校教师和业余钢琴家。莱曼后来曾说，自己长大成人时几乎没看过什么画。他最早的目标是想成为一位爵士乐萨克斯管演奏家，尽管他的父母并不太赞成。他曾在田纳西州理工学院学习音乐，随后在乔治·皮博迪教师学院（George Peabody College for Teachers）学习了两年，又在陆军后备军团求学了两年，之后分配到一支乐队在南方的各个军事基地巡回演出。

莱曼在1952年5月退役，之后他直接去了纽约，在东60街“布鲁明戴尔百货公司”附近找了一间小公寓，靠打零工养活自己，并且开始跟随爵士钢琴家伦尼·特里斯塔诺（Lennie Tristano）学习。也是从这时开始，他在城市里的各个博物馆参观，发现自己对绘画非常着迷。

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  《无题》， 1962年  麻布面油画  160 x 160 厘米

1953年，莱曼在现代艺术博物馆找了一份临时工作，在繁忙的假期担任保安，并最终在博物馆待了七年。在那里，他深受艺术作品的影响，尤其受到马蒂斯绘画凝练而明确风格的启发，但也发现最令他感到惊叹的是“抽象表现主义”画家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作品中那些看起来漂浮着的矩形色块。

“当然了，罗斯科的激进之处，在于没有任何具象描绘影响的指涉”，莱曼后来这样说道，他被那些他称之为“作品中的赤忱”的特质所震撼。

在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工作，让莱曼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艺术家朋友。与他同为保安的还有艺术家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和丹·弗莱文（Dan Flavin），此外他还和罗伯特·曼戈尔德（Robert Mangold）成为了好友。

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工作了几个月之后，莱曼前往自己公寓附近的一家艺术用品商店，购买了一些画板和颜料。“我想自己可以试着看看会发生什么”，他说，“我想看看颜料可以做什么，画笔又是怎么用的。”

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  《无题》， 1963年  麻布面油画  197.2 x 169.9 厘米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不仅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更找到了一整套自己独特的艺术创作方式。在他的第一幅画中，大部分画面都是绿色，但最终他开始用白色去遮盖画布上原来的颜色。

在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工作，让莱曼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艺术家朋友。与他同为保安的还有艺术家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和丹·弗莱文（Dan Flavin），此外他还和罗伯特·曼戈尔德（Robert Mangold）成为了好友，两人有一段时间住在同一栋公寓楼里。

《罗伯特·莱曼》展览现场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1993-1994年

也是在现代艺术博物馆，莱曼认识了一位名叫露西·R·利帕德（Lucy R. Lippard）的年轻艺术史学家——身为一位艺评家，利帕德后来很快成为了积极地为“极简主义”和“观念艺术”摇旗呐喊的倡导者。两人在1960年结婚，但是在六年后离婚。1969年，莱曼与画家梅里尔·瓦格纳（Merrill Wagner）结婚；两人育有两个儿子，威尔（Will）和科迪·莱曼（Cordy Ryman），而且他们都成为了艺术家。而他与利帕德的儿子伊桑·莱曼（Ethan Ryman），也同样是一位艺术家。

和他低调的气质相符，莱曼在1960年代中期悄然地崭露头角，当时他已经创作了多年，风格日臻成熟。1966年，他的作品被囊括于《系统绘画》（Systemic Painting）群展，这是由劳伦斯·阿洛维（Lawrence Alloway）在古根海姆策划组织的一次大型展览。1967年，他在位于上东区麦迪逊大道的保罗·比安齐尼画廊（Paul Bianchini Gallery）举办了第一次个展，展览包括了他13幅冷轧钢上釉质颜料的“标准”绘画。1968年，他开始在欧洲展出，并且在欧洲各地的博物馆举办了为数众多的个展。

《系统绘画》布展现场 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1966年

1969年春季，有两个大型展览回顾了观念艺术和后极简主义艺术——一是《当态度成为了形式》，举办于瑞士的伯尔尼美术馆；二是《反-错觉：程序/材料》，举办于纽约的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而莱曼是同时被囊括于这两个重要展览中的唯一一位画家。

《当态度成为了形式》展览现场 瑞士伯尔尼美术馆，1969年

《反-错觉：程序/材料》展览现场 纽约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1969年

1972年，古根海姆美术馆举办了罗伯特·莱曼在美国首场回顾展，而此时与他的首场画廊展览仅仅相隔五年。2015年，迪亚艺术基金会在其位于曼哈顿切尔西的分支机构中为莱曼举办了一次重要的回顾展。

《罗伯特·莱曼》展览现场 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1972年

莱曼的艺术并无传统风格的固定轨迹。其创作的物质形式与手法在不断变化，但与此同时，他艺术实践的根基始终没变。他偶尔会在墙面上进行直接的绘画创作，也会搭建无需支撑部件的临时展墙，并将其涂白，因为他将这些展墙也视为绘画。在他那些或许最为极致的系列中，莱曼将画作以恰当的角度悬臂式地挂于墙面，并且用细长的不锈钢杆子来支撑画的外缘，让它们看起来好像压扁了的桌面。

《罗伯特·莱曼》展览现场 迪亚艺术基金会（切尔西），2015年

他的艺术持续地产生着拓展和延伸，这似乎证实了他深信不疑的艺术信仰：1986年，在谈及抽象绘画时，莱曼曾说，“我们只是在刮擦画面。”

编译自《纽约时报》2019年9月9日文章
《罗伯特·莱曼，极致地发挥了白色的极简主义画家离世，享年88岁》
作者为罗伯塔·史密斯（Roberta Smi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