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谜案 生活的镜像——“东西长篇小说《回响》研讨会”综述

由中国作协创作研究部、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人民文学》杂志社、《南方文坛》杂志社、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影视创作中心协办的“东西长篇小说《回响》研讨会”于9月16日上午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回响》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新生代”代表作家之一的东西继《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之后的长篇新作。该作在《人民文学》杂志2021年第3期发表，2021年6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先后登上中国小说学会年度长篇小说榜、《收获》文学榜长篇小说榜、《当代》长篇小说年度五佳等重要文学榜单，获《人民文学》年度长篇小说奖，并荣获2021年度“中国好书”奖。本次研讨会上，专家学者围绕《回响》中典型人物的塑造、语言与结构的探索、心理现实主义小说方法以及对文学史的绝妙“回响”等问题展开了深入的研讨。

现代经验极具洞察力的寓言

与会专家认为，《回响》包含和折射着东西作为一个小说家长期以来不断自我发展的一些特点，是对人性、对人的当代性有新发现，同时又是用小说家复杂的反讽方式表达出来的一部小说。这里面的回响绝不仅仅是两条线索之间层层叠叠的回响，由双线结构构成的回响关系，不仅是原声和映照，更有意思的是它可能有一个很复杂的反讽关系，在情感这个面上让我们对破案那条线能够确切把握的那个真相发生了一个对照：这个世界上也许就没有我们所想象的如此确切的那样一个真相。所谓感情线在隐喻意义上，同样被追捕、被质疑的那位男士正好是一个评论家，这个评论家在小说里也构成一个反讽。因此它绝不仅仅是一个破案的问题，几乎可以构成现代经验的一个复杂但又极具洞察力的寓言。这个寓言指向的是我们对真相的迷信，而实际上，这个世界上也许就没有我们所想象的如此确切的那样一个真相，东西在这里是深刻的相互反讽的，对真相的迷信同时也包含对世界深刻的怀疑，或者说几乎是哲学意义上的那种不信任，推敲这个不信任，实际上就是在推敲人性，这个人性既是记忆上古老的人性，也是极具当代性、极具当下体验的人性。

臧永清谈到，《回响》描绘了广阔的当代社会生活，将我们的日常生活重新建模，加以观察、省视、诘问、思辨。我们习以为常的世界陌生化了，生活的真相不断呈现，同时人作为世界的主导，他的不确定性和幽深隐秘的内在世界也逐渐洞开。这种认知上的升级，令我们脱离非此即彼的线性思维，从而和世界的关系发生新的位移，文学就是在这个层面对现实和生活产生良性互动。《回响》具有高超的艺术表现力，它用当代材料来进行人性的试验，特别是对人的心理、意识及潜意识的深入开掘体现了作家的探索精神，在西方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基础上发展出新的变化。而且，作品对人性的分析、探求、认知，最终指向的不是虚无、绝望，反而表达了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希望和爱的信念，并执着地寻找和守护着它。

阎晶明认为，《回响》在流行小说故事的引子下，牵出的是作家深入思考着的人生命题。东西选择警察来切入故事，冉咚咚努力接近职业生涯的真实，但深入其中的却是她自己无法解决的人生难题。“回响”一词因此也许可以这样理解，案件本身的疾风骤雨、电闪雷鸣是本位，也是看点，而作家真正关心、关注和探究的是它们产生的回响，这种回响看似乌有，实则挥之不去，在心灵上留下更深更大的创伤。设置警察身份，可以让人物直接进入故事的核心，拥有阅读、翻看“绝密文件”的特殊权利。由于猝不及防中打开了自己的心灵档案，残酷的、逼人的真实随时相伴。

有专家认为东西这部小说的最大成就，就在于他虽然借助了探案的外壳，却在精神分析和心理层面上，对他笔下的人物做了深入地挖掘与呈现。在东西笔下，主人公冉咚咚是一个有精神分析深度和有心理深度的人。不断探测她那深不可测的心理，这是作者在这部小说中的成功之处。所有外部社会关系的影响，都反映在冉咚咚以及她的先生慕达夫关系上的纠结，得到心理上的回应和回声，属于人性的回声，是更深层次的回声。给我们呈现了广阔社会背景下的人性之渊、人性之平原的深广度，这是东西这部作品最成功的地方。

以推理的方式写日常生活

潘凯雄说，《回响》反映了现代社会里，两性关系非常复杂且非常微妙的状态。从刑侦的角度、从推理角度来说，尽管这个案子破了，但每个人又都有脱罪的理由，这又在法律上提出新的挑战。这其实也是一种智力游戏，而智力游戏背后角色的出现，他们凑在一起又构成社会巨大的危害或形成新的社会问题。如果我们用比较开放的而不是带着局限的眼光来思考这些人物，思考这种社会现象，它是具有社会意义和艺术上的探索的。

张燕玲认为，《回响》是以表现心理见长而富有现代性的现实主义作品，正像这本书的腰封宣言：拆解“心理现实”和生活真相，将“情感推理”进行到底。挖掘心理生命，使东西写作富有现代性。张莉觉得，《回响》以推理的方式写日常生活，但又使日常生活变得陌生化，写出了人心灵内部的波澜起伏和波澜壮阔。让我们重新理解在这个时代的情感关系：谁依赖情感关系，谁对亲密关系不断产生怀疑，谁就是那个真正的弱者。在理解情感关系时，小说家用推理的方式一层一层拨开迷雾，让我们看到真相。小说里情感的模式实际上是现实生活中的一次回响，也是现实世界在我们心灵上的一次回响。在今天的爱情关系里，如何自证爱，什么是真正的爱，如果一个人通过他人的爱不断确认自我，他是不是一个强大的、自由而独立的人？这是小说内在给我们的一个启发，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其实书写的是我们时代的情感危机。

刘琼谈到，东西讲述这个故事的动机——揭示遮掩行为的“现实”和“力量”。案犯的遮掩，所有与此相关人的各种立场的遮掩，这种遮掩行为的发生缘由，与其说是高智商犯罪，更准确地说，是人性的复杂诡秘导致。丛治辰则将《回响》理解为东西对于现代社会深入的甚至具有社会学意义的考察。李东华说，东西从夫妻这个人类最根本、最基本的关系出发，推演到更广阔复杂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吸和相离，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无穷无尽的人间悲欢，碰撞出层层叠叠的回响。李蔚超说，东西再次发明了“回响”这个词，《回响》是对时代的呼应，是东西对于社会结构的理解。这是一部呈现心理的文学作品，东西表现出作家对于用文学触动当代人心灵世界的主动实践，用写实的笔法，用现实主义方式去呈现人的心灵世界。岳雯则认为，虽然现在的世界信息量极大、特别喧嚣，但是这个世界其实是静止的，每个人的心灵世界是关闭的。小说家的才华是在那些看似静止的地方捕捉到风的信息，捕捉到人内心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讯息。东西抓住内心的讯息，演绎、呈现出来的是莫大的心灵世界。

“现代”的典型人物塑造

在《回响》中，东西塑造了一系列典型人物，这些人物共同表现出“我们时代的情感”。有专家认为整个小说是以一个女性的角度，作为侦探的女性，一个代表着强大执法力量的女性，这样一个强者的女性与她的丈夫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深具反讽意味的。东西一向不以写女性见长，但在这部小说中，他刻意选择这样一个女性视角，某种意义上说，这可能也是小说家对自己设置的一个自我反讽的角度。

臧永清说，东西继承了文学史中关于“人”的经典书写，并将之与中国的当代生活无缝接入，小说展开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随着情节的推进，每一个涉案人物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特殊际遇依次浮出水面，形成这一个人物的心理构成、行为模式和独特个性。阎晶明认为，《回响》中这些完全不同身份的人，他们在小说里成为同构，非常有意思。东西既坚持了过去的自己，又寻找到了新的写作选择。

张燕玲觉得，东西成功塑造了一个崭新且深刻的文学形象冉咚咚。这位在看不见的战线上成长的女英雄，敏感求真、敬业坚执。她不仅有深刻坚定的职业精神，还展现了广阔而丰富的时代面貌和人心面向，繁复裂变、至明至暗，那些心理生命艰苦而卓越的自我力透纸背，出乎意料，令人过目不忘。当今女性宿命的书写，在这里同样有意义，因为女性的宿命有着太多无解的羁绊，同时名侦察认知他人也许难度不大，难的是认知自我、认知心灵。在奇数章冉咚咚“念念不忘”侦破，偶数章便是她情感的“必有回响”。心灵是现实的回音，于是所有的人事与面向都有了呼应，虚与实光影错落，亦真亦幻，颇具深度。在缠绕冉咚咚案情、情感与自我的三重困境中，东西进行有难度的写作，这是一种自我挑战。

专家们认为在一般情况下，像这样一个包裹侦探小说外衣的作品，很容易把人物写得过于符号化，但东西在塑造小说人物上，特别是主要人物，他有精神分析、心理意义上的深度，这是这部小说和世界文学能够对话的回响之处。《回响》中的人物之间产生很多“回响”，他们可分为三类：警察、与警察相关的社会人物、犯罪嫌疑人。这三类人物出现了十多对夫妻和恋人关系的组合，具有男女性别的对称回响，同时三种人物之间构成奇妙的回响，塑造得十分生动、丰富、精彩。一对对夫妻、一对对恋人之间的互动，也构成心灵上的回响。潘凯雄认为，案件中的五个嫌疑人，每个都指向生活中的某一种人、某一类人，他们的出现是社会现状的一种结果，其背后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是嫌疑人，而是这五个人虽然都是嫌疑人，但是似乎都有脱罪的理由，都不是直接杀手，这是一种智力游戏，是具有社会意义和艺术上的探索意义的。

李洱谈到，《回响》中的人物既有普遍性也有特殊性，普遍的人性和特殊的个性之间也存在对位和回响的关系，东西可以写聋人，可以写女人，可以写儿子，也可以写不同代的人，而且在每个人物身上他能够发现普遍性和特殊性。刘琼认为， “人”是东西小说里最动人的部分，也是作家始终关心的对象。丰富的细节、真实的环境、人物的刻画，映照出生活的镜像。作为一部心理小说，《回响》当之无愧，它从头至尾都有一条心理叙述逻辑，推动冉咚咚这个心理运动主体完成，从而也完成了对于这个人物的整体性塑造和设计。饶翔说，东西是有独特追求的小说家，他的小说是在讨论一种不可能性，常常设立极致的人物命运和情境，从中思考人的存在价值。丛治辰认为，《回响》要解决的是现代的问题，一个现代人的处境问题。作品以第三人称现实视角来跟踪人物，通过人物的多疑、执着展现现代人的异化。所有这些焦虑、异化、多疑、虚伪，我们读到的是一种悲悯，这是一个典型的现代人。因此，冉咚咚是一个现代的象征。

张莉谈到，这部作品里有好几位女性令人印象深刻，小说使用女性视角和女性声音，聚焦的是女性的情感和际遇，我欣赏的是他书写女性的力量，写了女性的敏感、缜密和强大，是同情、理解和多维度的呈现，他把她们视为多维度的人。这个女警察身上特别带有我们时代情感的症候，她是内卷到时代爱情话语的典型女性。刘琼说，《回响》里慕达夫这个文学评论家的塑造，显然是东西在使用熟悉的生活经验包括高校生活经验在创作，由此也对文学界特别是对文学批评的有力和无力进行反讽。相反，冉咚咚则是具有强大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人物，也是一个性格气质具有文学性的人物，以她为主体开展的心理探索才最终实现了多义性、暧昧性和复杂性。而慕达夫在语言操作层面的想象力和锐气，与行动上的无力感形成了强烈对比。这两个人物的社会角色和人性本真其实是有错位，这就是陌生化的经验。东西是一个拿着显微镜写作的作家，他总是有不一样的发现和表现。

李蔚超认为，东西是用小说的方式让人物和作家自己为他们的心理问题诊治，而没有交给现代科学。所以人物担当心理医生的自治与治疗也构成情节上的叙事方法，你自己治总是没那么可信可靠，再次制造了悬疑和可能性。所以他在写心理的时候，或者呈现心理现实的时候，用了很多种艺术手法，非常有效。宋嵩说，《回响》虽然身披悬疑类型小说的华衮，其实质却仍然是一出现代都市人的“内心戏”，案件的侦破过程实际上就是无数个回合的心理交锋。小说聚焦于现实生活的高速、高压给人们造成的精神焦虑，以及随之而来的人性扭曲，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则是敏感多疑、自信偏执，以致生发出自欺型幻想甚至“妄想”的种种“我们时代的精神症人格”。

交叉缠绕的“回响”结构

专家们认为《回响》采用的是一种回响式、回音式的结构，因为它的奇数章、偶数章内容不一样，是两条线索，在这两条线索的递进之间，产生了一个作品结构的回响，整部小说由九章构成，每一章都是两个字的题目，这种结构上的互文性、回声性、回响性，决定了这部作品本身架构的对称，宛如一件精美的容器，包裹着层层推进的故事，构成这部作品带有“回响”的特征。

李洱说，所有心理学的分析都是现代的，表现各种行动的小说则属于现实主义小说，所以，《回响》的奇偶数章，奇数是现实主义的，偶数是现代主义的，东西由此做到了在一部小说里将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巧妙的结合。张燕玲说，故事紧密的内在逻辑，形成了小说井然密实的结构。小说以案件启笔，是为了从现实的光影中探寻人物内心，开掘出复杂的人性面向与深邃的回声。徐则臣说，从社会层面看，奇数章是对某种唯一真相的探寻和确认，而偶数章则是在个体层面上对某种可能性的发掘，是对人物自我确证的一点一点地探究。当下小说罕有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也正是《回响》的价值所在之一，挖掘人物内心，呈现人的真相。

刘琼认为，东西是中国当代最会讲故事的作家之一，是小说家里的“工匠式人物”。饶翔则认为，东西的叙事很有技巧。作品中的人始终保持现实性的叙事视角，但其实他们都是一些不可靠的叙事人，用看似可靠的不可靠叙事，最终抵达的是对于叙事的可靠性、对于世界有没有真相、对于世界的确定性和可靠性的怀疑。小说最动人的恰恰在于追寻的意志。对真相、自我的不断探寻，我们看到一个优秀作家对于价值的追寻以及人类在追寻途中的伟大感人的力量。臧永清谈到，东西找到了一种“怎样写”的方式，借鉴推理小说的某些形式，以一个案件的发生、侦察及推理作为叙事的内在动力，描绘了广阔的当代社会生活，将自己对社会人心的敏锐观察和深入思索艺术地纳入严丝合缝的情节当中，形成了一部逻辑严密、情节跌宕、让人不忍释卷同时发人深省的精彩纷呈的作品。

岳雯则说《回响》的写作如同“劈丝”，东西抓住这一缕头发丝，给它一刀劈下去，头发丝裂成两半，然后再把这缕头发不停往下劈。这部小说写得极为纤细，这个纤细又透出极大的信息量。小说的技巧就像刀一样锋利，能够劈开人的不可言传的情绪、情感、意识的过程。小说呈现出了结构的美感：看似讲的是案件，实则讲的是情感；看似在情感世界里徘徊，实则案件有了新的突破。此所谓声东击西。这两条线索共同构成了对社会现实与心理现实的双重呈现。陈涛认为偶数章部分对现代人的生活困境、心灵的幽暗，就是四个字——正面强攻，对人性的追问、反诘、剖析是非常有力的，我们现在缺乏这样的作品，而东西对这个进行勇敢的回复、回应。

传统与未来同时存在

专家们认为，东西这部小说最大的成就，还在于他虽然借助了探案的外壳，却在精神分析和心理层面上，对他笔下的人物做了深入的挖掘与呈现。《回响》除了是“现实的回响”，还有一个重要的文学史的“回响”。东西不仅继承了文学史上的悠久传统，在小说中展开对诸多重大文学主题如信任、爱、忏悔、自省等的探讨，且将其与当代中国生活无缝对接。这种写作在与漫长的传统形成呼应与对话的同时，表现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系列复杂问题，并为未来的写作提供了一种范式。《回响》是现代以来不断地在我们的文学中、在世界文学中反复回响的、关于人性和人类境遇的基本主题在当下最新的、有力的同时又是有效的洞察和一份回响。对于小说艺术来讲，尤其对于现代小说艺术来讲，人性的复杂性尤其需要艺术创造的复杂性来确保和照亮。在这个意义上，《回响》是值得反复阅读，也值得我们深入研讨的一部作品。

阎晶明谈到，这部小说既是东西一贯以来艺术风格的延续，同时也迈上了新的台阶，这是当下小说创作里非常有代表性的一部作品，也可以说是一部非常典型的作品。在一部作品里把多种艺术元素、艺术手法剪接、拼贴，或者说融合在一起，它们是严肃文学，但看上去又是流行小说，这是一种世界趋势。小说里有地域风情，有民族历史，有严肃政治，有民间传奇，同时还有一种广阔的世界性。作家努力调用整合这些元素，纳入一部小说当中，使其成为互相关联、交融的小说要素，从而形成一种合力，形成一种小说的力量。

李洱则认为，东西可能是我们这代作家里最具卡夫卡气质的作家，带有很强烈的抽象主义风格，他的抽象是通过非常具象的、非常情节化的故事来表现抽象，这个能力在中国当代作家里面是罕见的，几乎使人想起英国的格林，做到了通俗小说和纯文学的结合。《回响》几乎涵盖格林小说的所有重要主题。套用格尔丁形容格林的话，也可以说，东西是21世纪中国人意志和焦灼感的最佳记录者。臧永清认为，《回响》和文学史上自司汤达、福楼拜、托尔斯泰、菲茨杰拉德、纳博科夫等作家形成的传统进行了呼应与对话。阎晶明谈到小说中的凶手同时也是写诗的青年易春阳，是两种完全相背、分裂的行为（故意杀人和写诗）体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同一个场域中，简直要让人联想到传统经典《罪与罚》这个书名甚至小说故事。《回响》是当代文学对这种“传统”的回应，其对类型文学与纯文学的融合提供了一份样本。张燕玲觉得，《回响》没有因为悬疑破案、注重逻辑缜密而牺牲对人性、对社会背景和语言审美的考量，因此它超越了一般的悬疑小说。

徐则臣认为，《回响》提出了一个问题：今天我们如何做好一个小说家。小说用了侦探小说的模式，有效地表达了时代性，必定有与这个时代深层的本质的同频共振。张莉谈到，东西记录了我们这个时代和社会人心灵的深水区，可能作品没有提供关于什么是真正的爱和情感的答案，但他写出了我们在爱的面前的这种犹疑、纠结和软弱不安，他在某些部分写出我们这个时代人内心的情感危机，是我们平时不愿意承认、不愿意见到，但确实存在的部分。从这个意义说，这是当代气质卓异的作品。宋嵩则认为，《回响》对悬疑推理小说形式的借用以及影视元素的完美融合，对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创作和发展提供了有力探索，也许这将是未来几年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个突破口。

专家们还认为，《回响》对文学评论和文学创作产生了反讽式的“回响”，对关于文学何为、文学评论何为、诗人何为、诗人存在的尴尬等问题，作为精神活动、文化活动、文学生活在这个时代怎样产生回响等，都产生了不同的“回响”。臧永清说，《回响》是直面现实的写作，具有真正的现实主义的艺术品格和精神质地，《回响》在如何处理当代经验方面提供了新的方法，令我们对现实主义文学重拾信心，这种文学具有直面现实的精神、穿透现实的能力，并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生活的本质。徐则臣认为，《回响》中有大量专业知识的介入，准备工作东西做得比较扎实，一些专业甚至偏僻的知识在小说中处理得都比较浑然天成。他改变了过去单一靠作家经历和经验写作的局面。所以，这部作品对东西自身的创作，在他的作品序列里，在新的质素的提供上，都有重要意义，对当下的小说写作也提供了很好的参照和启发。饶翔觉得，小说涉及刑侦学、心理学、文学等方面，想要寻求一个真相，要有关于人的确定性的东西，但是文学恰恰讨论的感情和人性都非常复杂，不具有确定性。这是我们在这个时代谈论文学的意义，也是《回响》提供的文学价值。李蔚超则认为，小说谈到内疚和爱，这是很重要的社会话题。他所表达的情感是作家对读者最大的抚慰。

“全是语言的生活”

与会专家认为，《回响》与东西之前的作品相比，在语言上既有其原有的风采，又显现出一种新的形态。恰如李壮所说，这部小说可以看作《没有语言的生活》plus版，叫做“全是语言的生活”，东西借此反思“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不可描述的整个当代的生活和经验”，这种本质、真相的不可表述、不可触摸，其实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表述，乃至这个时代精神症候的一个核心点，《回响》就是对当代人的精神困境的形式化表达，是语言在故事面前的一次绝望的绽放。张燕玲谈到，《回响》在叙述上始终继续东西的笔下生风，继续简约灵动和机锋闪烁的紧致叙述，尤其一以贯之刀刀见血、见骨的劲道，悬疑叠加的精彩叙事，散发着颇具质感和活泼的叙事气韵，体现了作者出色的结构意识和美学形态的艺术自觉，延续他的名篇《没有语言的生活》的文风，即极端化的叙事方式、野气横生的叙述张力。东西对语言有极高的追求，读他的作品跳不了行，他写小说认真程度的最小单位是句子，甚至词语，恰好和语言的最小单位是一致的。词句出现在他的叙述里就不仅仅意味着段落，更意味着细节、意指和隐喻，是叙述的功能、艺术的张力。他是把人性的丰富性寓于语言之中，这也是他的叙事策略。徐则臣表示，《回响》在写法上逐渐开始“正面强攻”，语言干净，节奏也快，修辞也有很大改变，那种掺杂有点生涩、稍有阅读障碍的语言，现在都没有了，读起来极其顺畅，好像写作本身也蕴含了一个“城市化”的进程。探讨的问题也更加现代，对于现代生活、情感的质疑和拷问，甚至已经进入形而上的层面。刘琼认为，东西的写作是一种艺术性较强的风俗写作，《回响》主要是现代都市的风俗写作。具体到写作特点，东西语言的幽默感特别值得关注。他的小说装置里，具体生活的经验首当其冲，这是东西作为一个生活家的创作财富。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来叙述经验，恰恰是东西语言装置的另一个特点。

作家东西在研讨会最后向出席会议的专家致谢，并表示自己写这部小说是一次自我调查，就像某些人为了了解自己而请别人调查自己那样，他们请的是心理咨询师，对自己的优缺点进行评估打分，而这次请的是自己，用写作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