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家到底有多牛？

□ 友文

于光远先生

于光远，原名郁钟正，嘉定南翔人。郁家祖居南翔红翔村，后迁上海，富甲一方。郁家靠什么发家？这个家族在清末的上海到底有多牛？郁家与李鸿章、左宗棠、胡雪岩有过怎样勾连？深宅大院里，曾经发生过哪些传奇的故事？

闯荡上海

郁氏世居黎阳(今河南省浚县)，明末清初，郁建臣(号序初)为避战乱而向南迁徙，在太仓州嘉定县南翔镇的农村（红翔村）定居下来。郁建臣成了上海郁氏的始祖。他租种田地，同时设馆教读。数十年后，郁氏的第四代中，出了个郁遇春（字宰荣），他考取举人。

郁遇春有两个儿子：郁润桂、郁润梓。郁润桂一支，后来被称为大郁家；郁润梓一支，被称为小郁家。

小说《红顶商人胡雪岩》中有这样一段话：“尤老五说的这个沙船号巨擎，名叫郁馥山，拥有上百艘的沙船，北走关东，南走闽粤，照海洋的方位，称为北洋、南洋，郁馥山就是以南北洋起家，是上海的首富，近年来因为漕运海运，更是大发利市。”

郁馥山，正是郁遇春的长子郁润桂，字淮林，号馥山；次子是郁润梓，字晋卿，号莲塘。郁润桂6岁时，郁遇春患病去世，南翔郁家陷入困境，乾隆五十年(1785)，13岁的郁润桂带着弟弟闯荡上海。

据说，郁润桂与郁润梓兄弟搭一只小船，来到上海县东门外码头。兄弟俩走进码头一家沙船号，乞求主人收留打工混口饭吃。船主正需一位帮工，于是吩咐给兄弟俩各上一碗馄饨，吃完后，船主问：你们知道刚才吃了几只馄饨？郁润桂立即报出吃了22只，而郁润梓报不上来，于是，郁润桂被老板留下。

郁润桂聪明伶俐，凡事留心，记忆力强，勤劳吃苦，熟悉商品、货号、航行等知识，很受老板器重，几年后，能够单独跑北洋。依靠在沙船行帮工，郁润桂有了一笔积蓄，22岁时，娶上海县富绅唐树宗之女为妻，建了小屋。东家也慷慨，为了感谢郁润桂十年来的辛苦，送给郁润桂一条沙船作为贺礼。成家后的郁润桂决心自己开设沙船行，丈人唐树宗出资支持，嘉庆元年（1796），郁润桂的沙船行开张，几年后，又购置了几条大船。郁润梓也来助哥哥，并娶徐光启后人徐氏为妻。

漕粮海运

历史上，漕粮都是通过京杭大运河运输。清嘉庆以后，大运河北段淤塞严重，到了道光年间，遇枯水季节，连小船也难以通行，依靠大运河运输漕粮成了大问题。道光十三年（1833），江苏巡抚陶澍奏请改漕运为沙船海运，得到批准，于是江苏在上海县设立“江苏海运局”，江苏漕运逐步改为委托商船海运，上海的沙船航运兴旺起来。

沙船是长江口一带的平底海船，因其适于在水浅多沙滩的航道上航行，所以被称为沙船。沙船有宽、大、扁、浅的特点，底平能坐滩，吃水浅，阻力小，不怕搁浅，受潮水影响比较小；能在海上快速航行，适航性能好；载重量大，一般载重量四千石到六千石，约五百到八百吨。

北方盛产大豆、花生、食用油。道光以前，海运运输中，北方运往南方的货物多于南方运往北方的货物，经常是由北往南的沙船满载，而由南往北的船放空。朝廷允许漕粮改为沙船海运后，南北运输平衡了，北上的沙船也可以满载漕粮，这对沙船商来讲，可以利益最大化，是发财的机会。道光年间，全国沙船总数在万艘左右，仅上海就有五千艘以上。

创办郁森盛号

郁氏正是以沙船航运起家的。顺风顺水的情况下，沙船南北往返一次约需3-4个月，一年可往返3-4次，两次往返的利润即可添置一条新船。郁家在郁润桂时，已是号称拥有沙船七十余艘，雇工二千多人，商号遍于申江，人称“郁半天”的富商大户。

道光六年（1826)，郁润桂去世，长子郁彭年“继父业，创办森盛沙船字号，识见独高，而知人航业，渐形阔大船有八十余号。”“郁森盛号”的沙船，把货物向北运到日本、朝鲜，向南运到爪哇、越南、菲律宾，再从国外办货，运回国内。据说，这种海外贸易，出洋前投资1000两白银，回来后可获利3000两到4000两。

由于货物运输的便利，除了沙船运输，郁彭年还把业务扩大到了码头业、船坞业、豆麦行、酱油行，在上海开设钱庄、典当行、米行、麦行，如鼎泰典、丰泰豆麦行、利昌豆麦行、万聚酱园等各种行号，分号遍及松江、太仓所属各县。其资本充足，规模之大，民间有“郁半城”的说法。“郁森盛号”甚至在咸丰六年(1856)铸造发行银币，有一两2种，五钱1种，成为清末上海最早发行的银币。

郁润桂、郁彭年父子经营沙船30多年，“郁森盛号”成为当时上海规模最大的沙船号，郁家成了当地首富。道光二十八年(1848)，郁彭年在今乔家路兴建郁氏大院，内有轿厅、礼厅，设有戏台。民间传说，郁氏大院的门槛是用黄金铂包的，门把手和窗搭钩也用金子做。

于光远回忆，郁家有两个祠堂，一个是老祠堂，在南翔，民间称郁家观音堂，或郁家庙，还有一个在上海龙华的新祠堂。“南翔的祠堂供奉的祖宗是从很老的开始的，我记得说我是第23代。在龙华供奉的就不那么古老，从哪一代起我就说不好了。我们郁家一年春秋二祭，春天在龙华，秋天在南翔。祭祖宗实行的礼仪在家族中有明文规定。”“郁家对祖先崇拜的礼仪还是挺不少。”

郁家秀才

咸丰三年（1853），58岁的郁彭年去世，弟弟郁松年继承“郁森盛号”。郁松年（1799-1865)，字万枝，号泰峰。其父郁润桂早年的安排是，长子郁彭年做生意，次子郁松年读书考功名，但直到1845年，47岁的郁松年也只混到一个秀才资格。

1853年，上海发生小刀会起义，当时城里的富裕之家争相逃入租界避难，因为小刀会起义，城内外一片乱象，郁彭年的灵柩只好停在家中，郁泰峰的叔叔郁润梓此时又重病在身，郁泰峰坚决不肯离家避难。郁家，也就成了小刀会的一个兵营。小刀会义军要郁家交10万两银子作为保护费，同时还要求郁家每天支付100两银子作为义军的伙食费。“泰峰大窘，或以告仁照（方仁照）。仁照慨然曰，所贵乎，友者患难相恤也。郁已家陷于贼，何从得银？此事我当任之……后贼平，泰峰涕泣相见曰，君之高谊，真吴保安一流也。”

根据这段记载，郁家患难之际，方仁照出手相助。方仁照，宁波镇海大富商，兄弟皆商，曾捐巨款重建“四明公所”，把上海的宁波商人集合起来，在上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宁波商帮从此形成。这也说明，郁家与宁波方氏有很深的关系。

据估算，小刀会期间，郁家损失15万两白银，元气大伤。

小刀会起义被镇压后，上海满目疮痍，清廷及上海地方政府拿不出钱来作善后，于是他们想到了首富郁泰峰。官方一面诬陷郁家在小刀会起义时有“通匪”之罪，一面又暗中打招呼，只要“轧轧苗头”就可从轻处罚郁家。最终，郁泰峰交出20万两银子“赎罪”，10万两由上海留用，用于修缮城墙、文庙。10万两拨付给正在围攻太平天国的江南大营。

1858年，清廷回报郁泰峰的捐输巨款，决定每年增加上海县10名秀才名额。由原来每年录取20名增加为30名，以至每年发榜后，第21-30名被称为“郁家秀才”，都要到郁家行礼答谢。

沙船业衰落

1860年，太平军东进，杭州城被围，浙江漕运完全中断，杭州城内粮食供应极度困难。富商胡雪岩奉浙江巡抚王有龄(号雪轩)之命来到上海，通过友人引见，拜会了郁泰峰，在郁泰峰帮助下，胡雪岩在上海采购粮食，由商船海运到北方，完成浙江的漕运上缴，又将上海购进的粮食委托外商火轮突破太平军封锁，运抵浙江，缓解了杭州的饥情。这次经历，杭州的胡家和上海的郁家结下了深厚情谊。

作为富商的郁泰峰，“好读书，购藏数十万卷，以元明旧本，世不多见，刊宜稼堂丛书。”于光远说，“他是一个喜欢摘摘古书的商人，一个有钱去弄弄古书的商人。”

咸丰十一年（1861）夏，李鸿章奉曾国藩命到上海招募、组建淮军。在上海，李鸿章喜欢到郁家看戏，也常与郁泰峰切磋古籍收藏，过目或借阅过不少郁家藏书。

此时，主持苏淞太兵备道的丁日昌，也常到郁家看书。据说，丁日昌在郁家如发现好书，就叫跟班偷偷放在轿子底下，夹带而去，郁家人也知丁大权在握，不敢得罪。于是，郁泰峰的藏书，“大半先为富顺丁禹生中丞日昌于观察苏松太时豪夺去，归于持静斋。”

根据咸丰八年(1858)签订的《天津条约》，牛庄对外开放，外国汽船可以入港，但禁止外国汽船将华北、东北产的豆类输入上海，史称“豆禁”，到了同治元年(1862)，“豆禁”解除，依靠人力的沙船终究抵挡不过汽轮的竞争，沙船业开始衰落。同治末年，轮船招商局在上海成立，沙船业受到毁灭性冲击。

郁家“三老爷”

郁泰峰的孙子郁荣培(1859-1900)，是郁熙源的第三个儿子，郁家人称之为“三老爷”。当年，胡雪岩来上海采办漕粮时，得到郁泰峰的帮助，为了感谢郁家，同时也为发展在上海的生意，胡雪岩决定与郁家联烟，将自己的三女儿嫁给郁家。当时郁泰峰的孙子均已成家，只有“三老爷”的妻子孙氏刚刚去世，于是胡雪岩的三女儿就嫁给了郁家的“三老爷”。据称，当时上海与杭州陆路不好走，沿海盗贼猖獗，与胡雪岩关系密切的左宗棠闻讯即调二艘兵舰护送胡雪岩及女公子到上海，左宗棠出席了这场风光的婚礼。

“三老爷”与胡雪岩的女儿生了一个儿子，叫郁钟麟。但胡氏23岁就去世了，为了保持与上海郁家的紧密关系，胡雪岩又将孙女嫁给了郁钟麟，胡氏的贴身丫头也嫁给郁钟麟为妾，郁钟麟既是胡家的外甥，又是胡家的女婿，习惯上，人们把郁钟麟也称为“三老爷”。

依靠上海和杭州的两家巨富，小“三老爷”挥金如土、挥霍无度，他手拎鸟笼，游乐于茶楼酒肆。据说，他早上在哪座茶楼饮茶，在场茶客的全部茶资即由他一人支付，他在哪一家酒店喝酒，店里所有人的酒资菜钱也由他买单，以致民间有传，“跟牢三老爷有饭吃。”

辛亥革命期间，小“三老爷”为革命党提供过军晌，革命党人还在郁氏大院召开过秘密会议，制定光复计划。

与曹汝霖是亲戚

郁氏是上海的名门望族，与郁家联姻的，自然也是上海的大姓。

于光远属于“小郁家”一支。他回忆，“小郁家”郁润梓（莲塘）“娶过九个老婆，娶一个，跟人逃一个。”

郁润梓有五个儿子，分别是郁森年、郁椿年、郁增年、郁介年、郁兆年。其中最小的郁兆年经商，生意做得最大，他有郁熙年、郁熙咸二子，郁熙咸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郁祖培，郁烺培，郁祁培，于光远正是郁祁培的长子。由于他的大伯伯郁祖培无后，于光远从小过继给了大伯伯，他的姆妈，就是清末上海总商会会长、在1905年领导过“拒美运动”的曾铸家族。曾家又与上海南门同仁里的名门曹家联姻。曹家出了有名大人物，他就是“五四运动”时代表清廷在法国签订巴黎和约的曹汝霖，曹汝霖正是于光远姆妈的亲表弟。1915年底，只有4个月大时，于光远就由母亲带去北京。曹汝霖是于光远的舅公，他十分喜欢这个外甥，曾抱着他说，这个小囡天庭饱满，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据说，“五四运动”后，有一次曹妆霖去曾家，被曾家兄弟用门闩赶了出去。

于光远的母亲蒋文英，出身从事贸易的常州富商之家。

郁家后人中，有位郁鸿治，与邹韬奋是同窗好友。邹韬奋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任英文秘书，曾与夫人沈粹缜长期住在郁家，后来担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邹家华，就出生于乔家路的郁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