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丨你是我的心事,却不是我的故事
今天我们继续阅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昨天我们读到渡边去疗养院探望直子,也和直子的室友玲子成了交心的朋友。到底玲子当初是为什么再度崩溃,以至于住进疗养院一呆就是七年呢?
今天我们一起来接着读完第六章的内容,对应书本第167-225页。
恶魔
玲子眯起眼睛,仿佛眼前真出现了女孩那张脸。
那是玲子婚后不久,由于心态慢慢缓和,她也开始重新接触钢琴。那时,有个邻居领了一个特别美丽的女孩子,想要找她学钢琴。
本来她是不愿意教的,但拒绝几次无果,再加上那女孩对于音乐也有一种别样的天赋,于是就应允下来。
但那孩子的美貌下,隐藏的是一颗恶魔般的心。她是一个病态的扯谎鬼,无论什么,开口就编造谎话。而且她的谎话为了保全自己,不惜重伤他人。
每周六早上,那女孩回到玲子家学钢琴,由于她聪明又有天赋,所以玲子教起来也得心应手。上完课,她们会喝茶聊天。女孩很健谈,虽然她说的大部分是谎言,依然很有趣,她实在很懂得如何刺激和挑动别人的情感。
玲子点燃了一根烟,说:“大概是那年五月的时候吧:上课途中,她突然表示身体不舒服。我看看她,的确脸色苍白,而且冒汗。她祈求我让她躺一会,让我帮她摩挲一下背部。”
后来,那女孩开始抽抽地哭泣,向玲子哭诉心底的孤寂,说她家庭不美满,只有在玲子这里才能得到安慰。说着说着,她抱紧玲子,双手在玲子背后抚摸。
这样的动作让玲子产生异样的感觉,身体想火烧似的。就这样玲子的精神警戒被击碎,待她觉察之时,自己的衬衣和胸罩都已被女孩脱掉。
那女孩是一个老练的女同性恋者。
玲子拼命想要制止她进一步的挑逗,女孩却并不停止,还苦苦哀求她:“我好寂寞。我只有老师一个了。不要抛弃我。我真的好寂寞。”她的手慢慢滑向玲子的私处……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美妙得如登仙境啊!
但玲子的理智还是不允许这样,于是她奋力挣脱出来,不顾一切地掴了女孩一巴掌。叫女孩再也不要来了。
但自从那次以后,玲子无法忘记女孩带给她的感觉,以至于无法安心做任何事。
后来,玲子从邻居那里知道,女孩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妈妈,当然是另一番说辞,说是玲子曾几度进过精神病院,是个臭名昭着的同性恋者,把她脱光衣服玩弄她,她反抗后,玲子就把她打得脸肿鼻青。
没有人不相信她的故事,当时玲子唯一想到要求助的人就是丈夫。她想赶紧搬家,但那时丈夫工作刚刚稳定,又买了房子,女儿也适应了幼稚园生活。于是丈夫让她忍耐一个月。
然而,不到一个月,她脑中的螺丝就松掉了,她尝试自杀,但未遂。轰一声。过了几个月,她稍微可以思考,就与丈夫协议离婚,但丈夫不想离婚,说他们可以到新地方去,重新开始新生活。但这一切都太晚了。
回忆木月
我和玲子回到房间时,直子正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
玲子走到直子跟前,手放在她头顶上:“好了?”
“嗯,好了,对不起。”直子低声说。然后转向我,害羞似的说了声对不起。
我微笑着说没关系。
“有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直子说道。
我们回忆起以前的时光,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回忆起木月。
直子说,木月很喜欢我,在我面前会拼命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只让我看他好的那方面。
但木月和直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就会说变就变,可任性了。所以直子很乐意我们三个人在一块,那样她就可以和我一样只享受木月好的那一面了。
“不过,老实说来,我甚至连那他弱的一面都喜欢得不得了,就像喜欢他好的一面那样。”
直子说,“我们同普通的男女关系有很大区别。那关系就像肉体的某个部分紧紧相连似的。我们两人是一种不能分离的关系。如果木月还在人世,我想我们仍在一起、相亲相爱,并且一步步陷入不幸。”
“何以见得?”
直子扬起脸说:“我们成长时太过自然与放纵,回到社会就必然要偿还成长的艰辛。所以对我们来说,你是必不可少的存在,你的意义就像根链条,把我们同外部世界连接起来的链条。我们企图通过你来努力使自己同化到外部世界中去,结果却未能如愿以偿。”
我点点头。
奇怪的事
半夜突然醒来,我看到直子孤单单地坐在床脚前,静静地凝视窗外。她怀胞双膝,如同饥饿的孤儿似的把下颌搭在膝头。从月光的样子看来,估计是两三点钟。
她保持同一姿势,凝然不动,看上去活像被月光吸引住的夜间小动物。
我感到喉头的干渴,吞了一口唾液。在夜的岑寂中那音响居然发出意外大的回声。
直子于是像响应这一回声似的倏然立起,窸窸窣窣地走来跪在我枕边的地板上,目不转睛地细看我的眼睛,她的瞳仁异常澄澈,几乎可以透过它看到对面的世界。尽管我的脸同她的脸相距不过30厘米,却觉得她离我几光年之遥。
我伸出手,想要摸她。直子却倏地往后缩回身子,嘴唇略略抖动。
继而,抬起双手,开始慢慢地解开睡衣的纽扣。当七个小小的白扣全部解完后,直子像昆虫蜕皮一样把睡衣从腰间一滑退下。
脱掉睡衣后,直子仍然双膝跪地,看着我。沐浴着柔和月色的直子,宛似刚刚降生不久的崭新肉体,柔光熠熠,令人不胜怜爱。
每当她稍微动一下身子——实在是瞬间微动——月光投射的部位便微妙地滑行开来,遍布身体的阴影亦随之变形,恰似静静湖面上荡漾开来的水纹一样改变着形状。
这是何等完美的肉体啊——我想。
由于直子的身体完成得过于完美无缺了,我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兴奋,只是茫然地注视着她腰间流畅的曲线、丰满而光洁的胸部、随着呼吸静静起伏的平滑的小腹……
她把这裸体在我眼前暴露了大约五六分钟。而后重新穿起睡衣,由上而下地系好扣子。全部系罢,倏地站起身,悄然打开卧室的门,消失在里面。
直子的姐姐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见到直子在厨房准备早餐,她朝我嫣然一笑:“早上好。”根本看不出昨晚在我面前赤裸过的任何蛛丝马迹。
早饭后,我跟着她俩去农场给鸟儿喂食。
“我最喜欢早晨。”直子说,“一切都好像重新开始似的。中午时间一到我就有些伤感,晚上最最讨厌。每天每日我都是这么想着度过的。”
下午的时候,玲子带我们出去散步。我们在门卫稍作登记,沿着河谷朝山上走。
终于,我们走到一家咖啡店,直子和玲子要了冷藏牛奶,我要了啤酒。
玲子让我带直子出去走走,三点前回来即可。
“两个人单独呆那么久没有关系么?”我问。
“照理是有关系的。也就算了吧。更何况你大老远来一趟,也攒了一肚子话要说吧?”玲子边说边重新点燃一支香烟。
“走吧!”直子说着,立起身。
我便也起身跟在直子后面。
“这样子走路,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直子说。
“哪里很久,今年春天嘛!”我笑道,“直到今春还这么来着。这要是说很久,10年前岂不成了古代史啦!”
“真有点像古代史似的。”直子说,“昨天真对不起,精神又有点激动。你特意跑来的,都怪我。”
“不要紧的。我想恐怕还是把各种情感发泄出去好些,所以,如果你想向谁发泄那些情感的话,那么就向我身上发泄好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是否喜欢木月,我表示肯定。她又问我喜欢玲子吗,我说喜欢。
于是她说到,为什么我怎么总是喜欢一些不健全的人。
“因为我并不那样想。”我略一沉吟,这样答道。
“可我们是不正常啊。我心里明白。”直子说。
“夜里我时不时地醒来,想到自己可能要老死在这里,就怕得不得了。觉得就像木月从黑暗处招手叫我过去似的。他嘴里说:喂,直子,咱俩可是分不开的哟!给他那么一说,我真不知怎么才好了。”
我问她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让玲子抱我。”直子说,“哭着钻进她被窝,求她紧紧抱住我。她抚摸我身体,直到心里都热乎过来。这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只是想由我来代替玲子紧紧抱你。”
我们坐在草地上的干草上,抱在一起。我把直子慢慢放倒在草上,紧紧搂住她。
直子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双手摸索着我的身子。我和直子接了一个深情的吻。
直子在我耳边问我是否愿意等她,她好调整一下自己,恢复得好好的,成为一个符合我口味的人。
我告诉她我愿意。
然后,直子跟我讲她死去的姐姐。这是她第一次跟别人讲这件事。
“我们年龄相差6岁,性格什么的也很不相同,但关系处得非常融洽。”直子说,“姐姐属于无论让干什么都拿第一那种类型。
学习第一,体育第一,又有威望又有领导才能。性格热情开朗,在男孩子中间也很有人缘,也很受老师喜爱。不过姐姐不是喜欢哗众取宠的人,只不过是不论干什么都自然而然干得最好罢了。”
“姐姐对我很好,但至于她为什么自杀,谁也弄不明原因,和木月的情况一模一样。年龄也是17,事件发生前也没有自杀的征兆,遗书也没有。大伙都说那孩子聪明过分了,看书看过头了。”
“姐姐几乎没有求过人帮忙,也从没向人发过脾气。在她身上,是用消沉来代替不高兴的。往往两三个月就来一次,一连两三天闷在自己房里睡觉。学校不去,东西也几乎不吃。
但这两三天一过,她就又神采飞扬地上学去。这种情形,持续了四年。一开始的时候,父母也不放心,也找医生商量过。但她两三天一过就好得利利索索的么,所以父母后来就以为会自然好起来的,说她是个聪明刚毅的孩子。”
“发现姐姐死的是人,是我。”直子接着说,“我去叫她吃饭时,发现姐姐站在窗口前,脖子稍歪,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面。房间里一片昏暗,走进了才发现她脖子上有一根绳索。
那情形,我看得可真切着呢。我心想得赶紧到下边告诉母亲,可身体偏偏不听使唤,于是呆愣了五六分钟,处于虚脱状态,就像体内什么东西僵死似的。”
直子摇摇头:“那以后三天时间里,我一句话都没说,像死在床上了似的,只是眼睛睁着定定不动,好像毫无知觉了。”
直子把身体靠在我胳膊上,“我病的时间比你想的要长久得多,根也深得多。所以,如果你能往前行的话,希望你只管一个人前行就是,别等我。只要你时常来看我,永远记得我就够了。”
“你太悲观了,”我说,“从这里出来,一起生活好么?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保护你不受黑夜和梦的干扰,还可以抱你——当离开玲子后你还感到难受的时候。”
直子更紧地贴着我胳膊,说:“要是能那样该有多好啊!”
返程
周天的早上,我准备返程了。
我与直子和玲子告别,答应他们会常来看她们,给她们写信。
回到宿舍是四点半。我把行李放下后,立刻换衣服前往新宿的唱片行打工。从六点到十点半,由我看店卖唱片。
在那期间,我出神地眺望店外经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有带家眷的人、情侣、醉汉、地痞流氓、穿短裙的活泼少女、着嬉皮式胡子的男人、酒廊女招待以及其他身分不明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从马路经过。
见到这些情景,我的脑袋逐渐混乱起来,不明白那是什么玩意。到底这是什么?究竟这情形意味着什么?我不懂。
我抱看混乱的脑袋搭电车回宿舍。拉紧房间窗,关掉电灯。躺在床上时,仿佛感觉到直子好像又到我身边来了。
在黑喑中。我再度回到直子那个小小的世界。我闻到草原的味道,听见夜间的雨声。想起在那个月光下见到裸体的直子,以及她那美丽的胴体去清扫鸟屋和照顾蔬果的情景。
我累极了,然而怎样也睡不看。如今直子在做什么?我想当然在睡觉了。她在那个小而不可思议的世界里,被黑暗所包围,是否睡得很熟?我祈愿她不会有痛苦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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