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一个女人的史诗

2017-12-25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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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枪枪

娱有理主笔

严歌苓笔下所有的女性形象，都带有她自己的影子。

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小说的主人公，身上的共同点是死心眼，说得好听点叫孤注一掷，说的难听点就是：二。

严歌苓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傻不楞楞”的人。在外界眼中，她自身的经历比书中的主人公更为传奇，但是她永远在赶往下一本小说的路上，没有时间回头看自己曾经塑造过的角色。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学会了一边写一边观察。而观察，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严歌苓出生在书香门第。父亲严敦勋，笔名萧马，是位作家。他晚年写过一本小说，讲述一个集大善与大恶于一身的传奇女子《铁梨花》，严歌苓将这本小说改编成剧本，搬上银幕。

对于萧马来说，自己一生最出色的作品，便是严歌苓。

严歌苓小时候，并没有展现出多少写作天赋。她活波好动，爱唱爱跳。母亲是一位话剧演员，别的小孩在母亲的催眠小调中入睡，严歌苓在母亲拉长了调的“哦，罗密欧”，这样的歌剧式美声中入睡，很多时候还会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唱腔吓醒。

父亲对灯写作，母亲练习对白，这是严歌苓童年记忆中最鲜活的形象。但，父亲母亲的浪漫结合，最终还是破灭了。

严歌苓说，在文工团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是最惨的一个兵。当别的兵欢欢喜喜地过一年一度的探亲假时，她只感受到了孤独——那个家已经不在了。

父母离异的孤独感，对母亲的思念眷恋，严歌苓写了《一个女人的史诗》，田苏菲的形象，来自母亲。

母亲是歌剧团的当家花旦，追求者数不胜数，她却只对父亲动了心。父亲精通音乐、绘画、建筑，文化人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母亲。母亲不要追求她的富有首长，不要死心塌地的年轻小伙，偷偷地在书中夹了一张表明心意的纸条，送给父亲。

只是，婚姻名在，婚姻实亡，父亲从来没有对母亲的眼神，给予同样炽烈的回应。即使母亲在文革期间，千方百计地给父亲寄各种食物，还是没能感动他，平反后父亲却立马爱上了《小二黑结婚》的女主角俞平，《铁梨花》剧本也是为她而写。

母亲太执拗，最后的结局也太凄惨。在《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田苏菲收获了爱情。很可惜，母亲的爱情并没有这么顺遂。

严歌苓同她母亲一样，对待爱情，奋不顾身。

12岁时，严歌苓进了文工团。在部队里，她爱上了一位大自己七岁的排长，当时她只有15岁。这是一段轰轰烈烈的初恋，面对部队禁止恋爱的声明，六个月里，严歌苓写了160封情书。

只是初恋很幻灭。当眉目传情的小情侣，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这位恋爱故事的男主角，主动揭发拿出情书，揭发了严歌苓。

少女的隐秘心思，被所有无关的人审视，严歌苓感受到莫大的屈辱，一度想过自杀。只是活下来之后，她更加懂得了人性——《芳华》中，何小萍被所有人排斥，只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软柿子，她不知道反抗。

严歌苓变得坚强了。

这种坚强和倔强不同。小时候她看父亲的藏书，那些文字于她像空竹篮打水，日渐模糊消失于时光的长河，然而情节却像抽象的光影，长久存于记忆中。

对她一生造成最大影响的，是《拜伦传》。拜伦自小体胖腿瘸，为了改变自己，他克制饮食保持身材。严歌苓敬佩拜伦的内在力，文工团中，她形体不是最好的，却是最用功的：早上四点起来，将腿拉直放在窗棂上，练写信都维持这个姿势。

这种对自我形象的严格管理，影响了她的一生。她后来的丈夫劳伦斯第一次见到她时惊为天人，两个人结婚多年恩爱如初，严歌苓从来不在丈夫面前，露出自己疲倦的样子。陈冲说，严歌苓？你从来没在她身上看见不化妆的样子。

她说，爱一个人，就要将自己最好的样子给他看。劳伦斯说，自己的妻子，是世界上最浪漫最性感的女人。

严歌苓一直在前行，你没看到她停下来过。你看她著作等身，其实她二十岁才开始写作。那时候在文工团，她写的一首小诗，登上了《解放军日报》。她高兴地给父亲打电话报喜，父亲看了之后却对她说——你以后还是写大白话吧。

父亲委婉的批评并没有打消严歌苓写作的信心，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后来她越来越认真写了，父亲也愿意跟她交流一些写作上的事情。严歌苓说自己像只“笨鸟”，只能认认真真地耕耘。

1979年，对于自卫反击战打响。21岁的严歌苓主动要求去前线锻炼。战地记者期间，严歌苓每天见证鲜血、牺牲和离别，这段经历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一起镌刻在她脑海里。

鲜血激发了她的灵感，严歌苓发现自己是可以写的——跟舞蹈不同，受体型限制，她永远无法成为登峰造极的舞蹈家。然而写作上的审美，她可以到达极致。这一年她创作了小说《七个战士和一个零》，第二年发表了电影剧本《心弦》，三年后，她写出了《少女小渔》和《天浴》，引起文学界的重大轰动。

父亲终于承认她的文字和成就了，这是严歌苓当时最欣慰的事情。

1986年严歌苓和第一任丈夫李克威相识，共同的文学爱好和门当户对所谓家庭背景，两个人很快结婚。1988年，美国新闻总署向严歌苓发出邀请，让她有机会了解了美国青年作家和艺术基金会，还访问了七个城市。从美国回来后，严歌苓带了一本《美国600所大学》，当即萌生了一个念头：去美国，考一所专门的艺术院校。李克威去了澳大利亚，聚少离多，两个人离婚了。

一个人在美国的日子里，严歌苓半工半读，每天学习十四个小时。三十岁才开始学英文的她，端盘子时胳膊上记着单词，边工作边看，仅花了一年半，就考过了托福。

后来在美国读大学，选课超过三门不需要额外的学费，严歌苓便选了五门，这是最大的限度。那一年她不仅超额完成了学业，还获得了全额奖学金。这段时间是她一生中最苦的时间，但，绝处逢生的滋味实在太美好了。

在美国读书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的转折点。她写的移民的故事《少女小渔》被李安看中，此后，她又多了一个编剧的身份。那一年，有三个导演找严歌苓要版权，一个安心的“写稿佬”突然就和电影，有了割不断的联系。

而严歌苓写出的作品，每一次都会掀起收视狂潮。她年幼时在文革期间遇到的大院人生百态，在文工团碰见的形形色色的人，在战地记者期间见证的大生大死，和旅美之后更加宽广的眼界，都为她的文字，注入一种新力量。

即使她笔下的女性，还是社会边缘的苦难者，牺牲者，但最后所有人都得到救赎。这种救赎不是严歌苓强行加上的，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在生活中见过的故事，是构建这个人物最好的血肉。

于是我们看到了《天浴》、《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扶桑》、《陆犯焉识》...

甚至她与丈夫劳伦斯的相恋，被FBI调查过这样的情节，被她写成了书。当时劳伦斯在美国外交部任职，会多国语言，第一次见到严歌苓，便对她一见钟情，说了句东北味的：“你好，见到你很高兴。”两个人热恋期间，FBI调查了严歌苓，并让她做了测谎试验。国际环境紧张，美方怀疑严歌苓是美女间谍，然而劳伦斯为了和严歌苓在一起，放弃了做外交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