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障碍 关怀版
评论

【好看小说】青枝绿叶 | 田 夫

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

公众号ID:ziranzuoxie

关注

青枝绿叶

田夫 | 文

青枝儿觉得自己成了南沟沿那块土豆地,牛喘气的张明贵在她身上挥镐头。她没有了以前那种要死要活的快感,身心麻木,甚至恶心。想,快点发泄吧,让你这个变了心的男人早点死猪那样睡死过去。不用说,眼里含着泪,她的脸也扭动着躲他,生怕眼泪流出来。

时下的男人也真够累的,为养妻室儿女去了外头,可在外头又有了女人。青枝儿的丈夫张明贵就是这样。要不是捉了个正着,打死青枝儿都不会相信。接下来,像一篇烂俗小说,青枝儿闹、哭,但又能咋地呢?离婚是唯一选择,但她真的不想,儿子强强才3岁,她不想儿子现在就失去爹或是妈。再说,离婚是发泄了仇恨,一时痛快,但她的面前路茫茫……疲惫的她真没力气再重新选择。

青枝儿住在一个被大山包裹的小村里,房屋随着树木这一簇那一撮地倚在山根,组成一个稀稀拉拉的村落。土地大部分在房前屋后的梁上,也有一大片平展展的土地在两山间,站山尖看这里,像一块面被捣了一拳。因为有了这块平地,村里人就活得比临近的村滋润许多,村主任张坤就比邻村的村干部多了几分傲气。当然,青枝儿可不是天生就有这个福,她娘家在十八里外一个叫黑石砬的村,是她爹托媒人上赶着把女儿嫁给了张坤的儿子张明贵。由此,她爹逢人便炫耀:我这辈子就做对了一件事,给女儿寻了个好婆家。张明贵人不错,高个,人精神,知道疼媳妇也孝顺爹妈,还有瓦匠手艺。结婚后,他们有了儿子,虎生生的,像他爹,更像爷爷。由于公公是村主任,明也好暗也好家里总有些额外收入,因而日子不困窘,张明贵犯不上出去打工,可他还是随着村里的哥们儿一起走了,原因是青枝儿支持他。青枝儿说:“趁着年轻咱还是多攒点钱吧,再过几年孩子大了,孩子的爷爷也该退了,咱去县城买个房,供孩子读最好的学校,让老人也去享享清福。咱爹一辈子尽为别人张罗了。”这话被公公听到了,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感动,张坤是村里第一个进城买房的,为了掩人耳目,还办了房贷。

这样,在县城打工的张明贵就住自己的房子了,后来他打工的哥们儿也住在那里,再后来他把哥们儿撵走了,偷偷招来一个女人……青枝儿拿着从公公那里骗来的钥匙把他们堵在了被窝里。那天,她没骂,没挠,没哭,也没砸,只是把满满的一瓶墨汁洒满雪白的墙壁。她真恨自己当初的鬼念头,没这个窝能出这事吗?

她也像别人那样赌气回了娘家。

也就前后脚,公公领着儿子追上门来了。

扑通,张明贵跪下了……日头快落山时,机动三轮车突突地跑在山路上,车斗里挂满泪痕的青枝儿随着车颠簸,脑瓜子嗡嗡响,满脑子都是爹的声音:“你也别太犟了。你女婿也认错了,你公公都急那样了,都说急话了。你还真要你公公也给你跪下不成?那要遭雷劈的!回去吧,该咋过还咋过。谁没犯过错,改了就行了呗……”

公公“啪啪”拍着胸脯子表态,好像那错是他犯的。但这事爹能代表儿子吗?她最想听张明贵咋说。可一直勾着脑袋的张明贵,虽然跪那儿却一言不发,脸木木张张的,一副牛哄哄的样子。他显然是被爹逼来的。青枝儿不想回,但她疼公公,也拧不过娘家爹。

这晚,青枝儿有被强暴的感觉。第二天早晨临走,张明贵沉着脸说:“你还是明智些,少管我外头的事。现在,男人只要往家里拿钱,那就说明他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老婆。老婆是正宫,你说我哪次回来没给你钱啊……”听听,他还有理了!你是过去的皇上,还三宫六院的。再说,你一个抡大铲的泥瓦匠,能挣多少钱啊!但青枝儿不想跟他理会,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她心里凉透了!青枝儿就想,就好好拉巴着儿子吧,等儿子长大我也就老了,一辈子就下来了。唉,人咋着不是一辈子!

家里的事似乎摆平了,但张坤的心却没松弛,他正为村里的那片蔬菜大棚着急上火。天呐,四十几个大棚,村民的心肝肺!仅有的一块好平地,印证着他的号召力。为此,他去乡里开会就比别的村干部腰杆直。受到上级的表扬和嘉奖那是扯淡,关键是棚里的东西要创造出比种高粱、玉米高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收益,才能让村民满意。他最在乎的是村民的笑脸。

大棚决定栽种西红柿。他不是个莽张飞,种这么多柿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卖不出去烂柿子就得填满村头的沟沟岔岔。所以,春天他就与一个商贸老板签了合同。心里有底了,就看怎么种了,他用高薪聘请了最好的技术员,跟技术员黑夜白日守在棚里。栽下的柿子秧一天一个样,好像一袋烟的工夫就硕果累累了。

收果开始了,收购方开来了两辆大卡车。都让人心跳,柿子装完车咱就嘎嘎点票子!

可没那么简单,人家挑剔得很。

“哎哟!相媳妇都没有这样的:个要一般大,成色要一个样,有一点疤瘌的都不要。人还分三六九等呢,你说这柿子,大小不都是个吃,见过谁上集买柿子这样挑过?”张坤大手丫子一摆画:“停停!你们这不是刁难人吗?你们是找耳雷子!”

收购商不慌不忙拿出了春天的合同:“张主任,您再仔细看一遍。您可是签了字的。”

张坤看半道就傻眼了:是呢,这里写着呢,当时他只光顾高兴,也没好好看合同几眼就签了字。

接下来,张坤发蔫也就没啥奇怪的了。

张坤自小有一着急就眩晕的毛病,犯了就咣叽倒地,死了一样。张坤已经这样死过去三回了。张坤的脸黑如锅铁,人们怨他但不敢吱声,谁也不敢走近,只得远远瞭望着,看他倒地好去抢救,真怕他死过去再也活不过来。

儿媳妇青枝儿眼下最要紧的事是看护好公公。

青枝儿可成了大忙人。她家也有一个大棚呢,平时,棚里的活计都是她干,婆婆给她带孩子,公公名义上是家里的人可身子属于全村,青枝儿从来不指望他。由于她肯下力又听技术员的话,她棚里的柿子长得可说是样板。大棚里,当她直起腰,把滑到额前的秀发双手捋到脑后,面对眼前肥嘟嘟的柿子,早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

她跟公公、跟全村人一样,被当头的棒子砸蒙了。能不蒙吗?即将到手的钱要飞。如果按合同写的,一半柿子将被拒收,人家执行合同也没越理。那么剩下的柿子怎么办?烂掉就是巨大损失,公公引以为自豪的设施农业就成了折断翅膀的鹰,公公也会从功臣一下跌为罪人。

公公已为全村百姓辛苦了十几年,到头来功亏一篑!青枝儿急得起了满唇燎泡。

这样过去了三天。

三天后,就在人们瞅着快霉变的柿子唉声叹气、准备往沟里运时,一辆装满纸箱的白色卡车开进村,像有人给引路似的直奔收柿子站点,吱一声停下,车上下来个穿花色短裤的男人。

大个,魁梧,当他把盖着大半个脸的墨镜摘下来时,发现人还不难看,四十来岁的样子。看人们注意他,男人龇着洁白的牙一笑:“我来打听个人,你们这里谁叫花花?”接着又纠正道,“哦,看我,花花是网名,真名叫青枝儿,有这个人吗?”

人们愣了,接着,往前推脸都红到脖子根的青枝儿。青枝儿垂着头,这群人里只有她知道是咋回事,心扑扑扑乱跳:“我是青枝儿,可我不认识你。”

那男人呵呵笑了。村里也有人笑,他们本来是笑不出来的,因为他们看见了卡车上的纸箱坯子,那肯定是装西红柿的。在这笑声中,外来男人上前拉了一下青枝儿的手:“这真是缘分。你好,我叫张军,是来收购你们的西红柿的。哦,纠正一下,我可不是抢收,是收购你们合同外的。我的条件不高,因为我的客户是普通大众……”

人群掀起一个欢愉的旋涡。

这时,卡车楼里又下来个人。身上裹着到膝的蓝布大衣,只露一小截穿着青裤的腿,脚上穿黄胶鞋,戴特号黑色大口罩,要不是头顶耸着一缕长发,谁也看不出她是女人。

人群里就有女人轻轻地“哟”了声:“这人也太娇怪了,裹这么严实,粽子似的。”

女人朝那个叫张军的人瞅一眼,二人就奔柿子堆来了。人们齐呼啦紧跟着,救星啊!

有女人抽冷子捅了青枝儿一下,小声问:“究竟是咋回事儿啊?”青枝儿的脸还红着,瞪了她一眼:“先闭嘴吧,你。”

张坤也在人群中,但似乎被人们忘记了,往日在他身上的目光,现在都跑到儿媳妇那去了。他此时的嫉妒早被惊喜替代:看来山外人从天而降跟儿媳有关。

儿媳比菩萨还实惠!就在人们簇拥着外来人看柿子成色时,张坤觉得自己该走出来了。

“你好。”他上前跟叫张军的人拉拉手,笑着说,“刚才听说你叫张军,我呢,叫张坤,咱们是自家……”

张军睁大一双笑眯眯的眼看张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这个村的领导。”

身旁有村民说:“好眼力,他是我们村主任。”

张军呵呵笑了。

张坤赶紧问:“能告诉我这是咋回事吗?”

张军回身一指青枝儿:“您问您的村民好了。”

张坤说:“她是我儿媳。”

张军哦了声:“原来主谋还是您呀,那您还明知故问。您真幽默。”

张坤喉头滚动了下。

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被选剩的柿子有了销路。只要没霉变的迹象,只要不是特别小,人家都要。当然,价钱压得很低,但比起倒沟里那是烧高香了!

张坤的锈板牙又龇开了,眩晕也好了。他跑过来跑过去像个孩子又像个毛驴驹儿,不知干啥好了,于是又吹上了:“我就说嘛,咱马家沟不会这样惨,吉人自有天照应啊。”

人们纠正说:“主任,您这话不对,不是天,是您的儿媳。真看不透呢,青枝儿还有这么两把刷子。”说完,人们就找,“青枝儿呢,青枝儿哪去了呢?”

张坤呵呵笑:“她啊,早让我打发回家做饭去啦,炒八个盘子,人家救了咱,咱得好好款待人家!”

菜刀在菜板上弹奏,青枝儿一边切黄瓜一边低声哼唱。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乡亲们都赞美她,其实,这样的结果她也没想到。

这要感谢她的那部平板手机,感谢在网上认识了“绿叶”。

白天干活,青枝儿把全身力气都使出来,累得呼呼大喘,不是青枝儿傻,是这样心里才痛快。人一累,脑瓜子就一片空白,就啥也不想了,就把外头的张明贵忘个一干二净,心就不烦了。心里清静真好!吃饺子都不如心静。可到了晚上,头半夜还行,躺倒就睡死。就这样睡到天亮多好,不行啊,过半夜就醒了,醒了就“老母猪想起万年糠”,满心都是对张明贵的怨和恨:结婚证上是我,可他现在的被窝里说不定正搂着别的女人。便怀疑自己:你这样的选择对吗?你就这样打发了自己的人生?

白天,她在棚里跟要好的姐妹哭诉,姐妹们陪着她叹了阵气后说:“你学着上网吧,能消磨时间。”

于是,她出山背着公公给手机办了流量,悄悄走进了网络世界。她给自己起名“花花”,很快认识了一个叫“绿叶”的人。她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俩人一拍即合聊得投缘。绿叶挺成熟的样子,凡事都说得入心,久了,青枝儿就有了把自己的处境“痛诉一把”的冲动,但她终归还是管住了自己。他们聊天常在青枝儿醒来的后半夜,绿叶极有耐心地陪她。

她问:“你不想睡了,还是跟我一样醒了?”

他说:“我压根就没睡。”

她说:“对不起,都是我打扰了你,影响你休息。你快睡会吧,再见。”

他却说:“再见我也不会睡的。我没觉。”

她突然冒昧地说:“你有啥问题吗?你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说:“这对你有啥意义吗?”

她说:“当然没有,我就是想问。”

他说:“你希望我是男性还是女性?”

她突然身子冲动,想就是乱说了对方也不知我是谁,就说,“男的”。

对方好半天才发过来:“我知道,过半夜睡不着的女人,多半跟男人有关。”

她的心热热的,发过去:“这么说,你跟我是一样的,苦命女人。”对方发过来一个空间里固有的微笑图片。

一日,绿叶突然说:“你丈夫在外打工好久没回来了。”

吓了她一跳,慌忙问:“你咋知道的?”

绿叶哈哈笑:“你中计了。”气得她三天都没理他(她)。

后来,他们又和好如初。她大胆问绿叶:“你是谁,在哪里?”

绿叶说:“这不能告诉你。”

她问:“是男是女总该告诉我了吧?看我早告诉你了。”

绿叶说:“正因为你告诉我了我才不能告诉你。”

她大着胆子说:“怕我知道了你是男的,要求被你拐走吗?”

绿叶说:“那可不一定。”

聊完,她摸摸脸,滚烫!

可没过多久,她跟绿叶聊的次数少了,就是上网也是说几句就走。绿叶问,她说柿子熟了要上市,忙。再以后,就几天都不上。突然有一天,她打开网络与绿叶聊到天快亮。她说了柿子没人要的事,原想说了应该心里痛快些,可说完没一点那样感觉。她就后悔,跟一个不相干、说不定远在天边的人说这些干吗?

可她就没想到,就是这次哭诉引来了收购柿子的卡车。当那个叫张军的人喊她花花,接着喊了她名字,她的心先跳到了嗓子眼,觉得是在梦中,紧接着,证实确实是喊她。接着,也证实是她给村里招来了收购柿子的人,她救了自己也救了村里的乡亲,救了热锅蚂蚁般的公公。看着村里的乡亲包括公公都直瞪着眼瞅她,她知道他们急切地等着听她说啥,但她真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把外地男女唤到一个只有他们三人的地方:“快说,你们谁是绿叶?”她都要急死了。

那二人我看你,你看我,都摇头,然后一起笑了:“我们都不是。”

“那你们是咋来的?”

“是绿叶派我们来的。”

“绿叶是谁?”

“我们的老板。”

“哦。老板咋没来?”

“老板出车在外地。老板怕你着急,就让我们先来了。”

“你们老板,是男的?”

二人爆出了笑:“哈哈哈,连我们老板男的女的你都不知道,真是。”

青枝儿眼泪下来了:“你们老板真是个好人!”

就听那女的说:“大姐真有艳福啊,能结识我们老板。”声音有点酸,她的大口罩始终没摘下来,翻棱着两颗黑眼珠。

眼下,时间最重要,因为采摘的柿子眼看就到了保质极限。收购柿子的人懂得,卖柿子的人更懂得。大家行动起来,选择,装箱,过秤,码垛。等一干上活人们才发现,戴大口罩的女人一点也不白给,谁也没她手快,而且眼尖,甭看边干活边瞭望着七八个人装箱子,谁也甭想糊弄她,一个不合格的柿子都不会混到箱子里。张军把着秤记账,看着人把过了秤的箱子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

青枝儿干得最起劲,她边干边想,等箱子码满院子,那个老板绿叶可能就开着大卡车来了。一想到要见面了,心里竟无缘无故地跳了几下。她为自己好笑,见了面他会咋你呀,还是你会咋他呀,你这样!

有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回头看,是公公。

跟公公来到院门口,公公回头说:“我问明贵了,他最近忙不回来,就让那女的去你那睡吧。”

青枝儿说:“行啊,爹。”青枝儿抬腿走了。

公公喊住她:“你,还没告诉我咋回事呢?”

青枝儿说:“爹,也没啥,”掏出手机,“就是我在这上面嚷呼,谁要柿子啊,我们这里有。”

公公显然是吃了一惊,但他很能掩饰,轻描淡写说:“就这么简单?”

青枝儿说:“嗯。”

公公若有所思又似信非信地说:“这两口子……”

青枝儿笑着打断公公:“爹,我问了,他们不是两口子。”

公公就“哦”一声:“那么,他们谁是老板?”

青枝儿说:“爹,真的老板还没来呢。那个男的说,等院里箱子摆满了,老板就开着大车来了。”

公公又“哦”了声,像身上和头上突然有了虱子。青枝儿觉得好笑,说一句“我走了,爹”,像一只欢快的燕子轻飘飘地走了,走了一段故意回了下头,看公公还在那傻傻地站着。

青枝儿头一回成了村里最受关注的人。刚才挑柿子,有那么多姐妹想挨着她,因为有外地人在跟前没法大声说,就用软软的大屁股蹭她,用眼睛挤她。青枝儿当然知道她们要问啥,她给她们丢了个眼色,小声说:“等一会尿尿……”

于是,过一会儿就有人问她:“出去不?”

青枝儿笑着小声答:“还没来尿呢。”

过一会儿就有人戳她:“哈,你真能憋。”

青枝儿趴她耳朵说:“我知道你今天夹不住尿。”

那人答:“是,夜里我们栓子他爸回来了,两火呢。”

青枝儿说:“不多。”

“嘎嘎嘎!”女人就是这样,在哪都是一片欢乐的海。

在家做饭的时候,青枝儿想起这些,心里还甜蜜蜜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好久没这样开心了。

饭做好了人还没回来,青枝儿走进自己屋子,心情立刻两样。以往她走进屋子,心里总有被戳痛的感觉。在这个屋子里,她把自己的初夜以及一切都交给了那个人,可那个人背叛了她,不由得生出了恨。大多时候,是怨恨陪着她度时光。可今天,青枝儿对自己说:“今天你可不要那样。今天是你高兴的日子。”她又一次想:那个叫绿叶的老板人长得啥样,不是那种肚子大得像蝈蝈似的样子吧?不由得脸热了,骂自己不要脸,想人家男人干吗。

被褥本来是干净的,但青枝儿还是在衣橱里翻看了一遍。她知道山外的人爱干净,咱可不能让人家挑毛病。甭看那个女人穿的破衣烂衫,没准是一洁癖呢。洁癖青枝儿可知道,人挺各色。青枝儿突然想,那女人和那个叫张军的是啥关系,和老板又是啥关系?她咋那么大胆,独自一个跟男人出来了?男人要起了邪心咋办?又想,那女人怕是长得难看吧,要不咋戴着大口罩。哼,总有见天日的时候,吃饭你总不能毛驴趟地那样戴着箍嘴吧。想到这,自顾自轻声笑了。

可到头来,那女的谢绝了青枝儿的盛情约请,跟张军住在堆满柿子的屋子。吃饭也没来,人家自带咸菜面包和啤酒呢,就坐在屋门口的石礅上,这边一个,那边一个,咬一口咸菜,咬一口面包,仰脖喝一口啤酒。二人之间好像没什么话,坐到天上有星星了才进屋。屋里有一张只能容纳一人的板床,灯很快就灭了。屋子是那种两面都有窗的,此时,玻璃反射着微弱的星光。村子里的狗都成了哑巴,羊呀牛呀鸡鸭呀,都进入了梦乡,只有蛐蛐像旧时的更夫,一声一声发着疲惫的声音,村边污水坑的癞蛤蟆,可能是偷情被捉,打斗激烈,不时急躁地吼一阵……

但小山村里,几乎所有女人都夜不能寐。

青枝儿心里痒痒的。但打晚饭开始,她还真没腾出心来想那对男女。不是做了一桌好菜没来吃吗?公公才不会让这桌菜浪费了。他一个电话请来了村班子的几个人,围着饭桌边吃边聊。

今天的话题自然是柿子,先庆祝一番,接着就说到了那对男女:“原以为是两口子结果不是,下午那女人就守着柿子堆给丈夫打电话了,口气好冲,像她是多大功臣似的。”

说完,一桌人就笑得嘎嘎的,说现在的事,现在的人,你都没法去想。你咋想都想不到。由于心情好,公公吹牛的老病又犯了,这通侃啊。青枝儿和村班子的人都习惯了,瞅着他笑。还好,从来不惯着他的婆婆进屋顶了他一句:“尽听你吹了,过五关斩六将的。哼,明贵媳妇要不是招来收购的,接生婆遇上难产的——你就把着那门口哭吧你!”

公公一下被噎住。青枝儿赶紧过来圆场:“爹,那箱子都垛满院了,你没问问那张军老板啥时候来装车呢?再说,入了箱的柿子也得赶紧拉走,到地方赶紧出售,时间长了里边要发热的。”

虽然嘴上关心柿子,其实青枝儿最在意的是那个没见面的老板绿叶。

就见打着酒嗝的公公怔了一下,然后说:“呵呵,大伙都表扬了你,你还真就拿自个……柿子装箱钱给了,你关心那些干啥?烂了跟咱没关系。至于你问的装车……”他扬起脸来瞅那几个伙计,“你们谁知道啥时候来车?”

那几个人说:“不知道,还真不知道。”

有一个竟反问青枝儿:“按说,你应该知道啊!”

这晚,也不知公公犯了哪门魔怔,往日酒桌最烦拉长谈、喜欢早早收场的他,却摁着酒桌不起来,喝到了半夜。

不是三秋正忙时,村里人起来得晚。头天积压的柿子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按说人用不着着急上火了,可天刚微明,收购柿子的院子就来了女人。

第一个是青枝儿。青枝儿进院惊大了眼:院内空空,箱子全被拉走了。

身后跟来女人一大帮,把屋子里的人惊着了。单扇门打开,哦,院子里的女人眼睛直了。

这还是昨天那个女人吗?粉团脸,杨柳腰,胸脯像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顶着两个扣。怪不得那么能干,敢情有两扇结结实实的屁股蛋,但绝不鼓得臃肿难看。女人穿了条正青的体型裤,显出了两条修长腿。咱山沟里女人哪有这样的腿呀!尤其是女人的那张脸,那不是一般的好看,女人看了都勾心,真怕一会儿男人看了魂儿都飞了!女人堆里有人小声喊了句:“狐狸精!”

“狐狸精”一如既往地能干,也把村里的女人带动了。院子里再没有了积压的柿子,可买方并未满足,青枝儿就拉起“狐狸精”的手:“妹子,你在这等也是等着,不如跟我去棚里看看。有能摘的就摘下来。”“狐狸精”一乐,把好看的眼睛瞅向张军,张军点头应允,青枝儿就拉着“狐狸精”的手哼着歌走了。

看着俩女子走远,有人捅一下看得发呆的村主任:“你说这是什么人呢?”

张坤一愣:“你说谁是什么人?”

那人赶紧改口:“当然,我说那狐狸精呢。嘿嘿,你没听见那帮娘们都叫她狐狸精,我看正是。”

张坤回头瞪他一眼:“不许胡乱说啊,人家可是咱的恩人。”

下午,青枝儿从自己的屋子走出来,张坤一下惊呆了:这还是我儿媳妇吗?过年也没这样打扮过。也不像要去棚里摘柿子。望着儿媳妇远去的背影,张坤不得不承认,我儿命好,娶的这个女人一捯饬也不次于那个狐狸精。心生了几分自豪:高山出俊鸟啊!

感叹完他心里突然弦子断了似的嘣的一声响:儿媳妇这是要干啥?越想越严重,脸上就阴了……

晚上收工,张坤沉着脸对外地人说:“我们的柿子都卖差不多了,明天你们回去吧。”

这句话太突然了,以致在场的人一时间鸦雀无声。反应最快的是青枝儿,她睁大眼瞅公公,看出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脸一下鼓胀起来,声音颤抖着:“爹,这是咋回事?”

张坤抬起厚重眼皮看她:“这是爹的决定。”随后,站起来背着手走出屋去了。

青枝儿也有自己的决定,她高低要跟绿叶见上一面。院里堆着装满柿子的箱子,她知道绿叶要来的。当然这是最后一次。关于棚里剩下的柿子卖不卖、村民是不是将来会怨恨公公,那不是她说了算的事了。现在也懒得想了,她只一个念头,跟恩人绿叶见一面。

青枝儿想着这件事,没想到她公公也在想这件事。这个老谋深算的人,决不能让儿媳得逞。有道是,没吃过黄羊肉还没见过黄羊走,电视里瞎编的故事可能在这里变成现实。

他已后悔不迭,咋招些个不正经的人进村来,弄得山里女人惶惶的。当机立断太必要了,烂了些柿子屌大个事!

晚上,青枝儿做了简单的饭,伺候公婆吃了,然后,到自己屋子上妆。她一边擦抹一边想,绿叶你最好晚点来,那时候我公婆早睡下了。她知道公公咋想,笑公公真是多余,你儿媳跟人家见一面就会跟人家跑了不成?青枝儿哪都不去了,这辈子。

可她没想到,只不大会儿工夫,公公婆婆竟在自己屋子吵起架来,公公赌气喝了农药。

救人要紧。打电话呼来救护车,医院里洗胃、抢救,公公被折腾得脸色惨白,最后医生说:“不敢确诊是真喝了农药,酒倒是喝了不少。”

等载着一家人的车回到村子,已日上三竿,收柿子的人早无踪影,看着空空的院落,张坤眼里闪着泪花。

张坤三天后的早饭吃得很不顺。还没等坐到桌子前,院里狗吠就来了人;好不容易把来人打发走,刚端起碗,狗又吼上了。

所有来的人找他就一件事,被合同方挑剩的柿子咋办?张坤黑着脸:“以前不是都卖了吗?不是没有多少了吗?要是多我还不把人打发走呢。那对男女走的那天,都没几家卖柿子的了,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来人说:“村主任你家也种着柿子,啥情况你心里清楚,那时秧上的柿子还没熟呢。村主任你非要狡辩咱也没办法。”

张坤就抽冷子斜了儿媳妇一眼,叹了一口气,心说:你要不把山外人招来,柿子就是都烂了人们也只能怨命。这下可好,矛头都冲我来了!

张坤的饭没吃几口,就把筷子有声有响地放在桌上。老伴瞪了他一眼他假装没看见。临出门,儿媳妇喊了他一声:“爹,我这几天身体不好,您照看一下咱家的大棚吧。”

张坤怔了一下,回头瞅着儿媳妇煞黄的脸。打那天事情过后,儿媳妇始终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老婆子说话了:“明贵媳妇的话你别当耳旁风。你要不想要那柿子你就别管。”

他瞪了眼老婆子:“我说不管了吗?”回头对儿媳妇说,“别太要强了,到山口的乡医院去看看吧。快去快回。我太忙,这次就不陪你去了。”

不知怎地,儿媳妇的眼泪一下流出来了,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哎!”

当肩挎旅行包的青枝儿一人走在出山路上时,满脑子还是与公公的一些事,不由得眼泪又流了下来。

尽管他儿子不是好东西,公公还是好公公啊。现在的爹有几个能管得了儿子,又有几个儿子肯听爹的话?张明贵被青枝儿逮着了后,对爹的训教阳奉阴违,真的气坏了他爹,但他又无奈。眼前就有现成例子,媳妇发现了丈夫不忠,坚决离婚走人。公公怕她也这样。她倒是想过,后来打消了念头,公公婆婆感激得痛哭流涕。他们对青枝儿说:“你就做我们的闺女吧,我们就是你的亲生爹妈。”青枝儿痛痛快快答应了。但她毕竟不是闺女。青枝儿心知肚明,公公为了揽住她,可说费尽了心机。

小村被大山层层包裹,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路。要说现在路长也不算个啥,谁出去还用腿走啊,青枝儿会骑摩托车,再远的路也不在话下。但她想出一趟山难呐!得经过公公应允。公公的借口是,“这样远的路,你骑摩托我不放心,摔了咋好。我三天两头就到乡里去,有啥东西我给你买不来?要是有些你觉得不方便的,我就要妇女主任给你捎,保证比你自己选的还好”。有的事非要青枝儿亲自去,公公就是再忙,也撂下别的事陪儿媳出山。

这些,可以理解为公公真的疼儿媳,那么安宽带的事呢?

据说,公公没少阻拦,但宽带还是以势不可当的势头随着电话线的杆子进了村。村里人特别是年轻人可乐坏了,争先恐后往家里拉施工员。青枝儿当时的心也飞了起来,公公却给她个黑脸。

“拉那玩意干啥,祸害钱的。”

青枝儿乐了:“爹,亏您还是村主任,这样的新事物都不接受。安宽带的好处无穷啊,娱乐,搜信息,学知识,还可以网上买卖东西……”她还没说完,公公就背着手走开了。那天,青枝儿被窝里哭了半宿,她的心里话真没处诉说啊。

这要是别人,青枝儿自己掏腰包也安得起那宽带,可这是公公。她知道,公公绝不是心疼钱。那是什么?青枝儿似乎明白了,她的心颤抖了起来。

家里没宽带但村子的上空有网络,青枝儿用不得电脑可以用手机,她就是用手机招来了收购柿子的。这次,公公失算了。“你不要我见收购柿子的老板,怕被拐走了,但我手里有手机,那个绿叶就在手机里藏着呢。”

出了山口青枝儿回了下头,她又想起儿子,她最舍不下的是儿子:“儿子,妈妈对不起你!等你长大了恨妈妈吧。但妈妈真的是不能光顾你啊。妈妈还年轻,妈妈不能就这样打发了一辈子。”

青枝儿跪了下来,冲着婆家方向磕了三个头,随后,直溜溜站起来,双手向后拢一下盖着脸的头发,转身,迈开步子向前……

作者简介

(田夫,男,本名田福,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有中、短篇小说发表于《大地文学》《草原》《安徽文学》《芒种》等,短篇小说被收入年选,多篇小小说被《小说选刊》转载,已出版小说集。)

开户银行: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责任编辑:

平台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阅读 ()
大家都在看
推荐阅读

聚圣源屁桃君春游曲火命起名带木还是带火天才枪手百度网盘人皇纪皇甫奇porndao乘风破浪在线观看工作室设计起名大全易公司起名大全免费招商加盟网广告公司起啥名字好英文人名起名上海教育电视台直播面包房加盟店排行榜秋思的诗意姓邓什么男孩起名栓组词语意难忘演员梓起哪些名字乌海电影剧情介绍手工生辰八字起名小孩起名字大全免费测试题创造营2021免费观看全集坠落花遮天笔趣阁中里结菜餐饮标志起名魔王神官范思哲香水起名手机控制电脑淀粉肠小王子日销售额涨超10倍罗斯否认插足凯特王妃婚姻让美丽中国“从细节出发”清明节放假3天调休1天男孩疑遭霸凌 家长讨说法被踢出群国产伟哥去年销售近13亿网友建议重庆地铁不准乘客携带菜筐雅江山火三名扑火人员牺牲系谣言代拍被何赛飞拿着魔杖追着打月嫂回应掌掴婴儿是在赶虫子山西高速一大巴发生事故 已致13死高中生被打伤下体休学 邯郸通报李梦为奥运任务婉拒WNBA邀请19岁小伙救下5人后溺亡 多方发声王树国3次鞠躬告别西交大师生单亲妈妈陷入热恋 14岁儿子报警315晚会后胖东来又人满为患了倪萍分享减重40斤方法王楚钦登顶三项第一今日春分两大学生合买彩票中奖一人不认账张家界的山上“长”满了韩国人?周杰伦一审败诉网易房客欠租失踪 房东直发愁男子持台球杆殴打2名女店员被抓男子被猫抓伤后确诊“猫抓病”“重生之我在北大当嫡校长”槽头肉企业被曝光前生意红火男孩8年未见母亲被告知被遗忘恒大被罚41.75亿到底怎么缴网友洛杉矶偶遇贾玲杨倩无缘巴黎奥运张立群任西安交通大学校长黑马情侣提车了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回应蜉蝣大爆发妈妈回应孩子在校撞护栏坠楼考生莫言也上北大硕士复试名单了韩国首次吊销离岗医生执照奥巴马现身唐宁街 黑色着装引猜测沈阳一轿车冲入人行道致3死2伤阿根廷将发行1万与2万面值的纸币外国人感慨凌晨的中国很安全男子被流浪猫绊倒 投喂者赔24万手机成瘾是影响睡眠质量重要因素春分“立蛋”成功率更高?胖东来员工每周单休无小长假“开封王婆”爆火:促成四五十对专家建议不必谈骨泥色变浙江一高校内汽车冲撞行人 多人受伤许家印被限制高消费

聚圣源 XML地图 TXT地图 虚拟主机 SEO 网站制作 网站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