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迪达拉，纯粹暴力与三重身份

作者｜胖头鱼

迪达拉是晓中一个非常有趣的角色。晓作为推动火影情节发展的重要团体，几乎伴随整个剧情始终，但是迪达拉在动画中的出场集数总共只有37集，出现超过三分钟的只有14集，且出场时间基本集中于同我爱罗、卡卡西和佐助的三场对战中。奇怪的是，这样一个露面甚少，没有一个便于洗白的悲惨过去，怎么看都像是来凑数的角色却成为晓中人气最高的角色之一。

迪达拉是一个纯粹的暴力主体，也是个充满矛盾的角色。他没有悲惨的过去却有扭曲的思想，他热衷破坏一切却走向自我毁灭，他对晓的和平理念完全不感兴趣却依旧为其卖命，这三个矛盾构成了迪达拉的三重身份，也使得他的纯粹暴力有了独特的意义。

1. 天生杀人狂

迪达拉是一个颇具事件性(event nature)的角色。“事件(event)”是法国思潮中被反复重写的一个概念，其最初的含义来自于福柯。齐泽克将事件总结为“某种超出了原因的结果”，迪达拉可以说是非常符合这一定义。与迪达拉同期出场的赤砂之蝎由于童年失去双亲而性格扭曲，所以试图通过将人类制作成傀儡使亲人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但是迪达拉并没有这样一个可以解释他暴虐行为的原因，他破坏的欲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毫无目的的恐怖袭击、耸人听闻的创作信条、不惜自我牺牲以臻艺术之极的狂热，迪达拉正是这样一个颇具哲学意味的“天生杀人狂”。

杀人狂的人物设定最早来自于血腥片，但是随着人物的典型化和人们对此类角色的推崇，这一设定渐渐脱离了剧本，从满足小众群体暴力欲望的代替品变成了独具魅力的形象。开膛手杰克、汉尼拔、杰弗里等等相继成为影视作品竞相热捧的对象，甚至在世界各地都有庞大的粉丝群。传统影视剧中的杀人狂形象往往伴随着悲惨的童年和严重的心理疾病，而迪达拉这种没有原因的纯粹暴力行为即使在众多杀人狂中也是别具一格。

以往的作品中，受人喜爱的反派总免不了洗白桥段，但近年来似乎出现了越来越多“没什么理由就是要作恶”的角色，创作后期作者因过不了审等诸多原因给角色的出身添枝加叶，反倒引起观众反感。有据可循的杀戮和的毫无意义的暴力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张力？我们或许可以继续对这个有趣的问题进行一些思考。

2. 唯美主义殉道人

唯美主义这个词形容迪达拉似乎非常合适——如果你认同他的爆炸艺术是“美”的话。戈蒂耶“为艺术而艺术”的宣言成为了唯美主义的基本原则，而迪达拉“为爆炸而爆炸”的观念与前者如出一辙。

在迪达拉的三场战斗中，他的对手各有各的目的：我爱罗为了守护砂隐村，卡卡西为了阻止晓的计划，佐助为了找鼬复仇，而唯有他自己是毫无目的，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艺术成果。每当他的艺术受到蔑视时，一贯冷静的迪达拉就会失控，并使用更极端的爆炸手段，通过对方的败北或死亡证明自己艺术的伟大。若说其他人是“向外求”，迪达拉则是“向内求”，正像唯美主义所主张的艺术脱离社会一般，迪达拉的爆炸也脱离了所有人际愿望而只是爆炸本身。唯美主义讲究艺术的技巧，迪达拉同样重视爆炸的技巧，他在三场战斗中布局精巧，深谋远虑，处处体现着对精美杀人的偏执，其对毁灭的追求也潜藏着颓废主义的暗影。

迪达拉的自杀造就了他第二重身份中的终极悖论：在创作艺术的自身的死亡中见出了艺术的极致之美。迪达拉与蝎辩论时曾说：“艺术是美丽凋零那一瞬间的美啊。”这正像本雅明所言，玻璃大厦之所以华美，正是因为其内涵了坍塌的倾向。迪达拉最后试图以自爆获得佐助对自己艺术的肯定，这一尝试并没有成功，而真正见证这一凋零之美的却正是他自己。说到这里不得不想到《Fate/Zero》中以杀戮为媒介不断追求至美的雨生龙之介，临终前他发现，最美的艺术品竟是在血泊中缓缓死去的自己。若借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概念一用，或许我们可以称这种觉悟为“向死而美”。这似乎颇具讽刺意义，若死是美的，生又如何？

3. 和平赞颂者

抛开黑绝的阴谋不谈，晓组织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和平。弥彦时期的沟通和平，佩恩时期的暴力和平，带土时期的幻梦和平，晓组织三个阶段的和平愿望充满了悖论，处在佩恩时期的迪达拉突出的体现了暴力和平的矛盾所在。

迪达拉因败在鼬手下才加入了晓组织，他从始至终都认为晓是一个“艺术团体”，他的暴力行为从来不是为了晓组织的和平愿望，但他却处处为这一和平愿望添砖加瓦。迪达拉的纯粹暴力恰恰见出了“和平”的荒谬：其一，和平的愿望要依靠暴力来实现。其二，试图创生和平的暴力本身却在破坏和平。其三，将这种无目的暴力归为十恶不赦罪孽的制度本身却依托于更极端的暴力（前三次忍界大战）。更有趣的是，若真迎来和平，迪达拉的艺术也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无端杀戮的迪达拉终于死在了有理复仇的佐助手上，他以自己的身躯奏响赞颂和平的礼炮，而我们也陷入沉思：没有目的的人死了，有目的的人所做之事难道就真的有意义么？

4. 纯粹暴力

火影忍者的剧本充满可以理解的荒谬和合情合理的矛盾，每个人各负使命各有图谋，似乎所有目的都是可以接受的：经历父母与友人之死的长门决定在杀戮中孕育和平；目睹野原琳牺牲的带土将晓改造成了战争机器；误读宇智波石碑的斑开启“月之眼计划”。火影中的矛盾不在谁对谁错，而正是无对无错，每当我们想对某个角色做道德评判的时候，作者就会抛出“情有可原”的一个个故事。从宇智波鼬到大蛇丸再到药师兜，火影忍者似乎特别热衷于类似的洗白策略，把一个又一个受人憎恨的人物变成人气角色。

这一问题的解决方式正是大众文化惯用的情感策略，这一策略在火影中最突出的应用就是粉丝们常津津乐道的鸣人的“嘴遁”，不管是大反派还是小反派，只要鸣人站出来做半集感人至深的动情发言，马上痛悔不已改邪归正。情感逻辑也成为火影剧情推进最重要的逻辑，所有矛盾通过战斗解决之后一定要通过情感再解决一次，这种双重解决彻底抹平了矛盾，反派不仅被打败了，还深刻认识到了自身的错误，要么当场去世，要么洗心革面，总之最后全村一定没有肉眼可见的坏人。这样的情节设置是热血漫画的一贯作风，男主角的感化光环也不只是鸣人才有。在频繁的情感轰炸中，迪达拉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存在。

迪达拉的纯粹暴力使得他“无情可原”，所有目的都能被接受，唯独他的“没有目的”是无法接受的。由情感将诸多矛盾缝合起来的完整的叙事在这里出现了裂痕，这一裂痕帮我们剥掉火影忍者的情感外壳，发现其中诸多被情感线索缝合起来的裂口。齐泽克借拉康之语将这裂痕称为“实在界的创伤”，从这一创伤中我们正看到了火影忍者整个象征界内情感逻辑的崩塌。

火影忍者这样一部典型热血漫顺承着此类作品一贯的情感主导风格，但是其颇具深度的剧情设置和充满矛盾的断裂点使得这一文本具备了多重内涵和多种解读可能，从迪达拉的三重身份中看到的矛盾或许可以成为一种新的阐释视角的开端。

-作者-

胖头鱼，文艺学硕士在读，著名哔哔表演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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