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老人讲鬼故事（为何古代人鬼恋）

爱情，是文学创作中的热门题材。美满的爱情更是人们的共同追求，也是古今中外文学创作中的经典话题。

但人人都无法逃避生老病死，因此爱情又是与死亡如影随形的。当一个人死后，还可以追求并拥有爱情吗？在现实中，故事就此结局，而在中国古代作家手中，却可以采用非现实笔法创造“人鬼情未了”的爱情故事。

“人鬼恋”之类故事以大胆的想象，奇幻的故事情节，满足了人们追求永恒爱情的愿望。这类故事的成型文字记录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相传为魏文帝曹丕所编的《列异传》中，有一篇小说《谈生》，开这类小说的先河。

故事概要是：一个名叫谈生的青年与女鬼结为夫妻，女鬼提示谈生不能用灯照见她的身体，而谈生禁不住好奇发现其妻为鬼。原形毕现的女鬼只能离开，鬼妻恐谈生不能独自养活儿子，便给他一件袍子。凭借这件袍子谈生父子均得以平步青云，因为女鬼原来是睢阳王的女儿。

这是此类故事的最早记载，也是此类故事最基本的形态。魏晋南北朝时期这类故事还有很多，虽然在情节上多是粗陈梗概的。其中的优秀故事还有如《搜神记》中的《紫玉韩重》、《幽明录》中《庞阿》等。

李少文画作《九歌·礼魂》

“人鬼恋”故事的兴起，可以简单地归结为以下三个原因。

一是古人的鬼魂崇拜观。

古人很难解释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及生老病死等自然规律，在他们看来这些事情之所以变幻莫测，是因为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的操控，而这股神秘的力量是源于鬼神的。因而在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前的人类，很容易产生对鬼神崇拜的心理。

客观地说，对鬼魂的崇拜是人类发展史上普遍存在的现象，不独是古代中国如此，各个民族早期都有“巫术”形式的存在。英国人类学家泰勒认为，对鬼神的敬畏源于“万物有灵”的观念，这种“泛灵”崇拜是人类童年时期的基本特征。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中华民族对鬼神的崇拜可谓源远流长，鬼神信仰对古人产生的重大影响，甚至可以说驱鬼拜鬼与古人的日常生活紧密相关。 屈原根据民间巫歌创作了一组楚辞作品，即《九歌》。

并且中国古代早期垄断性地掌握文化和知识的正是巫师和史官，他们中的多数人不仅相信鬼神，甚至认为精神生活也是一种历史。有话语权的他们推动了鬼神观念的传播。（《左传》中有不少鬼神异闻故事，《搜神记》作者干宝兼有历史学家身份等等。）

二是宗教信仰的影响。

而到了魏晋时期，战乱频仍、自然灾害难以控制，而统治阶级不作为，下层民众饱受摧残，迫切需要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与归宿。标榜长生不死、因果轮回的道、佛两教因而有了很好的发展土壤。

道教是以黄老思想为基础，承袭战国以来神仙方术观念衍化而成的中国特色宗教。道教传教者多是活跃于民间的巫师，他们经常从事占卜问卦、求神驱鬼等活动，在底层百姓中有着较高的威信，道教也因此大面积融入社会。

而来自印度的佛教，因宣扬因果报应、生死轮回，而容易成为底层苦难民众的精神寄托。“因果报应”是佛教的重要教义，认为每个人都要经历生死轮回，而每一次轮回的结果是由前世行为所定。“人鬼情未了”故事中的复仇情节与转世姻缘正是契合了佛教的“轮回”观念。

道佛两教风行，加速了“鬼”文化的成熟。鬼神故事从晋到隋特别繁盛，据鲁迅先生在其《中国小说史略》中统计，《新唐书·艺文志》所收这一期间志神怪小说达十五家一百十五卷。

恰如鲁迅先生分析说：“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已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

三是封建社会冥婚习俗的折射。

冥婚习俗源于先秦，盛行宋代，是封建社会的糟粕之一。简单来说，冥婚有两种基本形式：一种是订有婚约的男女其中一方在婚前去世，另一方要履行婚约，与死者成婚；另一种是男女双方并无婚约，但都死于成婚之前，亲属将他们合葬在一起，结为冥界夫妇。

第二种冥婚形式显然对“人鬼恋”故事的影响不大，而第一种形式的冥婚中人鬼成婚的情况，正是粗糙版的“人鬼情未了”，对文学创作“人鬼恋”以现实性地启发。

我们该知道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故事几乎是取材自民间的，虽然经过了艺术化处理，但是故事模式还是能看出民间特色，有不少冥婚的影子。如《新郎》中的新郎在新婚当夜被“假新娘”引诱入冥与女鬼结为连理，以孤坟为家；《聂小倩》写的是人鬼成婚，终成眷属。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古代“人鬼情未了”模式的故事中，为“鬼”的一方多是女性，男鬼非常少。

这个现象值得思考。要知道，即便是虚构型文学创作，往往也是充满现实性的，一切形式的爱情，都指向人间与人性。“人鬼恋”中的女鬼，反应的是古代妇女所处的社会生态。

首先，容易联想到女性在封建社会中受压迫很多、容易非正常死亡。

在封建社会，“重男轻女”可以说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意识形态”。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这种“男尊女卑”的观念就显然可见，所谓“乃生男子，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弄之瓦。”

“璋”是上好的玉石，“瓦”是纺车上的零件。男孩弄璋、女孩弄瓦，可见男女从出生起地位就不平等，从出生起女性就步入了充满性别歧视的生存空间。而重重封建礼教更是给女性套上了繁重的枷锁，禁锢了女性的思想，残害了女性的身心。

因此，在封建社会中，女子早夭、卖为奴婢、惨遭厌弃、凄凉死去等都是很常见的。尽管一些女子也作过斗争，但在男权社会里，结局往往并不乐观。甚至可以说，许多女子正是被男性迫害致死的。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她们别无选择，只能把目光转向“阴间”。祈盼那些神秘的力量来帮助维护自己的权利，甚至寄希望于化为“鬼”实现生前未遂的心愿。

如唐传奇小说《霍小玉传》中的霍小玉在情郎李益负心另娶她人后，抑郁抱病。临终前发出诅咒：“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在霍小玉死后，李益与所娶妻妾之间总是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导致李益心生猜忌，感情一生不顺。

又如《聊斋志异》中的《梅女》，审理案件的典史接受小偷三百文的贿赂，一口咬定登堂入室的小偷其实是梅家女儿的情人，诬陷梅女的清白，梅女因此上吊自杀。而后成为鬼魂的梅女机缘巧合遇到了典史，典史被痛打一顿随后一命呜呼。

而有些女子，即便是做了鬼，依然力量不足。如，宋代《夷坚志》中所记载的《解三娘》的故事中，作为媵妾的解三娘被丈夫毒打，还未断气即被活埋。成为冤死鬼的解三娘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了心细又乐于助人的后军统领赵丰，助她完成骨骸齐全，能够再次“受生”的卑微心愿。

其次，女鬼是追求自由理想的化身。

在压抑人性的封建社会中，青年男女要想获得理想的姻缘是异常困难的，而女子在婚恋中，受到的束缚更多，往往也处于更加被动的位置。受压迫越深，越是有革命的需要，因此在追求幸福的婚恋过程中女性往往比男性更勇敢。

但是追求自由之爱的想法往往是不能够被压制的，而在现实生活中传统势力太过强大，这种理想化的行动很容易遇挫，不仅好梦难圆，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元代剧作家郑光祖有《倩女离魂》，写的是青年女子张倩女与读书人王文举相互爱恋，但倩女母亲李氏，坚持她家三辈不招“白衣秀士”，一定要逼迫王文举去京城应试。热恋中的倩女思念成病，以魂离肉身的形式，前去与应试的王文举在途中相聚。

故事的结局虽然是王文举高中，倩女身魂合一，家中举办了一场热闹的婚礼，但从实际考量，古代读书人尤其是穷书生赶考，途中可能遇到瘟疫、强盗、恶劣天气等状况，极有可能在半路就遭遇不测。如若不是作家的“成全”，倩女母亲的偏执就会造成悲惨的局面。

因此更多情况下有情人难成眷属是追求自主爱情的最终结局。按照现实的逻辑，当一方（多为女方）离世，故事应该戛然而止了，然而，在作家笔下，却将故事续演下去，人与鬼继续追求美满的爱情，甚至这后来的故事比在人间的故事更加凄婉动人。

尤其是到了晚明时期，商品经济快速发展，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反礼教、反理学的呼声越来越高。思想家李贽肯定了尊重个性和个人权利，反对“情”与“理”的截然对立。这种思想潮流很快在当时快速蔓延开来，女性有了强烈的意识要求享有与男子同等的权力，尤其在爱情婚姻方面，摆脱过去被奴役、被玩弄的地位，呼吁一种健康、平等的爱情。

汤显祖的《牡丹亭》就是在此背景下诞生的，这部戏剧成功地演绎了一场“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杜丽娘因为在梦中有一起美丽的邂逅，在“惊”梦后苦苦守着梦境以致思虑成疾而逝。杜丽娘作鬼后，便摆脱了许多的束缚，可以自由地出入于阴界阳界之间。

成为鬼魂之后，杜丽娘比在阳间作人时不仅成熟许多，而且也更加勇敢。不仅大胆地追随情人，而且面对质疑据理力争。杜丽娘因情而死，继之因情复生，作者是赋予这个角色以强烈的反抗性特征。而鬼魂形态的杜丽娘，把这种反抗性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甚至成为一个追求理想的标杆。《牡丹亭》问世之后，就有不少青年女子读之而感触，甚至因此自杀，因为《牡丹亭》中杜丽娘身上所传达的那种反抗的力量和对理想的追求引起闺中怨女们强烈的精神共鸣。

《聊斋志异》中同样如此，蒲松龄笔下的女鬼，不仅貌美，而且多半有着非常正的三观。蒲松龄这样的读书人做不到的惩恶扬善、追求知己之爱，女鬼们却可以。这是作者对理想的寄寓和对现实的叹息。

此外，不受人间准则束缚的女鬼也是完美的“红颜知己”。

必须正视的是，鬼故事中害人的女鬼与复仇的女鬼只是少数，多数女鬼却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而且几乎具备了女性所有的优点：

她们容姿姣好，胜却人间无数；而又热情主动，大胆向男子示爱；并且这些女鬼一般都是通情达理的；而因为她们的身份属性，必须“夜半来，天明去”，男人因此没有负责任的包袱。

女鬼不仅不恐怖，反而是非常可爱的、善解人意的。

古代文人之所以塑造这样的女鬼，可以看作是对现实生活中缺憾的一种弥补心理。因为在封建礼教束缚下，婚姻是没有自主权的，伴侣大多不合心意；而（良家）女子受到伦理道德的束缚，也是不可能活泼热情的，更没有机会去好好学习琴棋书画之类的才艺。不苟言笑、温良和谨、端庄贤淑是古代女子共同的性格特征，在婚姻生活中她们亦是与丈夫相敬如宾的、甚至是貌合神离的。

那才貌双全又具有人情味的女性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存在的，而女鬼却是不受礼教束缚的，可以不顾人间准则的束缚的。“条件如此优秀的女子”，挑选婚恋对象却不看重男子的外在条件而更重视其内在品质。

况且，女鬼一般都是有超能力的，可以不计回报地帮助一些落魄书生。除此之外，女鬼的思想也是相当开明的，不会被夫妻关系束缚着，或走或留都是由自己决定权衡。

因此，女鬼就是文人心中幻想的完美的“红颜知己”。

中国古代的文学创作中，从魏晋志怪到唐传奇小说，从宋代话本到元明戏曲，“人鬼情未了”的故事长盛不衰。

但是，还需注意的是，即便是做鬼，女性多半情况下仍然是弱势群体，包括复仇的女鬼。不论女鬼有怎样的能耐，天亮即消失，遇到驱鬼高人或者阴司鬼魂掌管着更是会轻易被降服，甚至会灰飞烟灭。

“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指向的是封建社会的生活实际，真实地反映古代妇女在封建礼教下所受的压迫，以及为了争取幸福的生活与人格尊严而进行的顽强斗争。

即便多数“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对现实中女性命运的不幸做了一定的补偿，然而由于时代的局限，古代作家们并未找到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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