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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东北人讲了“一把锤子被包裹上毛巾的故事”,然后得奖了
《锤子镰刀都休息》是耿军拍的第6部独立制作的电影。这是一个“即兴的创作”,用耿军自己的话来说,“有点类似回乡偶书”。他用一周的时间写好了剧本,整了10个人的班底塞进一辆金杯汽车,在家乡黑龙江鹤岗拍了16天,耿军的母亲大部分时间负责给剧组做饭……这部充满荒诞色彩的影片一举拿下第51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创作短片"。
2014年11月,耿军在金马奖颁奖典礼上。 CFP图“熟悉的地方荒废掉了,有点伤感,于是想拍一个以荒废为主题的电影,荒废的地方,年华的荒废,人际关系自然也是荒唐的。”耿军说。
12月14日,《锤子镰刀都休息》在上海曲阳图书馆放映,全场爆满,来晚的人更是站着看完了全片。或许是东北人自来的幽默感,无论是片中人物的对话,还是映后的交流,观众们不时地给予大笑和掌声。
故事梗概里写道:“两个做坏事的人遇到一个做坏事的人,他们团结起来一起做坏事,由于软弱他们做不成坏事。一个有信仰的人在几个做坏事人的周围生活着。”这个绕口令一般的故事梗概,对观众而言,就是“一把锤子被包裹上毛巾的故事”,随你任性解读;对耿军而言,他说他想拍的是一种软弱,而这种软弱随处可见。
《锤子镰刀都休息》剧照影片中,三个弱者组成了一个“劫道团体”,前一个镜头,他们还在设想最后的成功,音乐朝气蓬勃,后一个镜头他们遇上了一个女人,女人抢过包着毛巾的锤子将他们一一击倒,冻天寒地,三个人在孱弱的夕阳照耀下,滑稽中难免透着一丝悲凉。
为什么会设计这样一个很主观的镜头?耿军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因为我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也不太相信明天会更好,影片中出现了两个女性,一个是勇哥初恋的回忆,多么美好,另一个是现实中的悍妇,砸碎了三个人的打劫梦,镜头缓缓升起,三个人就像三只小动物,在大自然里微不足道,夕阳是漂亮的,哥几个在那儿躺着,既有喜剧的成分又有悲凉感,我心里当时就暖了一下,这个设计是可以庆祝一下的,当天晚上我们就去喝了一下!”
荒诞的事情荒诞的人情
1990年代初,对俄贸易繁荣,耿军学了俄语,目的就是“能在口岸做做生意,找个俄罗斯女朋友”。 班上有个戴茶色眼镜的同学“语文水平很高”,经常带他去图书馆看陈忠实、史铁生、王朔的书。
耿军19岁时就写了第一个剧本,也蓄起了长发,他和身边搞摇滚的朋友决定一起到北京,“搅动北京的文化市场”,为此,他骗父亲说要去沈阳的工地上班,于是拿剪了长头发换来的600块路费去了北京。
北漂的生活里,他当过饺子推销员、宾馆服务员,还在杂志社、电视台待过,期间因为写剧本认识了北电的老师,才有了宝贵的两年多在北京电影学院蹭课的时光。直到2000年有了DV,耿军才开始正式拍短片。
说到自己喜欢的导演,耿军说最早喜欢拍《西游记》的导演杨洁。这个剧看了很多遍,“它其实是一个反抗的故事。”耿军说。
《锤子镰刀都休息》的拍摄地距离耿军家10公里,他小时候经常去那儿卖冰棍。“一箱冰棍7块钱,天气特别热的话,就能卖两箱,熟到幼儿园几点放学,幼儿园哪个阿姨长得最漂亮,全知道!”就连推着拉冰棍的自行车到公共厕所里避雨这样狼狈的时刻,也被耿军形容成“就是那样欢快的时段”。
鹤岗是个煤城,因为采煤地下几近采空,变成塌陷区,地裂了,好多人就搬走了,“只剩下些付不起上路钱的人还住在那里”,影片里的主人公就是那些留守的穷人。鹤岗有半年都是冬天,在耿军眼里,东北人的嬉笑怒骂和天气的严寒有关。
关于“劫道”,他讲了一个真实有趣的故事:“2007年经济危机,我朋友的父亲在上夜班的时候碰到一个人打劫,劫匪说‘我要的不多,就一袋面钱,50块钱!’他爸说,‘兄弟你要信得着我,我10号发工资我给你买袋面。’劫匪放他走了。第二天黑灯瞎火这劫匪又劫了一个,偏巧还是朋友他爸,他爸说,‘我不是昨天和你说了么,10号发工资!’劫匪一直道歉。后来几天,每次听声音碰上,他爸就喊‘10号’!他爸到了10号真给了劫匪50块钱,那个劫匪很不好意思,递了根烟说,‘大哥,真不好意思,劫了你这么多回!’”
这样荒唐的事情也让耿军变相地描画在影片中。谈到荒唐的人际关系,耿军说,“我现在38岁,同学基本上都混到了副处、做生意的啊,一到聚会,每个人先往桌子上放一包软中华,下边一个大三星,或者下边一个小苹果,小谱一摆,而我就是一个诺基亚。那种人际关系其实很荒唐。当地煤矿也有文联,一个写诗的大哥过年总叫我过去吃饭,这位大哥总带着个小弟,酒喝到位了,小弟就咣几站起来背大哥的诗,也很有意思。吃吃饭又来了一个干部,别人介绍我说‘这是北京回来探亲的鹤岗本土导演’,这个干部已经喝了第二拨了,稍微有点大,他看了我半天说,‘咱们鹤岗本地还产这玩意儿吗?’他马上拿手机百度,一搜百度上有我的名字,马上说,‘百度有你,太神奇了,那一会儿合个影!’”
“勇哥、刚哥和小二”
《锤子镰刀都休息》剧照勇哥和刚哥是耿军的御用演员,在2002年拍短片时候他们就有出演。在《锤子镰刀都休息》里他们还是“勇哥和刚哥”。
“这样的演员有质感,(与角色)生活细节都对,专业演员演不出来。我偷偷地鼓励他们,说他们是国家二级演员,他们问我一级是谁,我说那肯定是姜文、陈建斌了。他们又问我,那孙红雷几级?我说特级。其实都是鼓励,因为他们都是精华。”
勇哥在残联上班,他小时候玩雷管,手指头被炸断两根,一只眼睛视力也有问题,他很熟悉残疾人的肢体语言。“因为身体的残废和环境的荒废是可以对照的,所以我就以这个人物做为支点、写了这个故事,用荒唐来解构荒废。写完剧本后我和勇哥、刚哥,还有‘宝鹤大婶’(剧中人、宝鹤经常男扮女装以探亲戚走丢为由向路人讨钱)讨论,他们有不满意的我再改剧本。开始会有抒情的想法,瞬间就pass了,因为冰天雪地,一抒情就想起赵忠祥《动物世界》里的解说词。”
小二是耿军姨家的孩子,每年过年都会拎点东西来看他,特别是拎条鱼,“新鲜的、在路上冻死的”(剧中台词)。小二小时候生了一次病,智商没问题,就是口齿不清楚,在基督教会打点零工,春节时到耿军家会唱基督教歌曲。“我对当地的信仰的理解是含糊的,说不清的,我正好让小二说不清的这种特质来代表当地的这种信仰。”耿军说。
耿军一直有个习惯,过年回家时候会带上摄影机,碰到纪录片好的素材就会拍下来。他当时本打算就用小高清拍拍,再问北京好友借个话筒。“他问我长片短片,我说是短片,写了47场戏,他说‘你这样做可惜了’,就帮我找机器、配镜头、搭人马,说‘咱们好好做一个’。我正好有个小兄弟的影视公司可以投点钱,最后凑了10个人,灯光师是长春电影制片厂一位60多岁的灯光师,拍了16天的时间,剪辑了半年,47场戏剪了52分钟,很人性。(金马)影展上有规定,半个小时是短片,70分钟以上是长片,50分钟是中片,但没有中片单元,所以50分钟是很尴尬的。”
“侄子和诗人”
片中有两个镜头让现场观众交头接耳,这两个镜头其实都是耿军纪录片中的素材。
镜头一:一个身高不过1米2的小孩在街头唱卡拉OK,他的身后是一群好奇的围观群众,而孩子一手拿着麦,一手老练地叼着烟卷,不时猛吸一口。耿军解释说,自己当时是在广场上拍摄一个卖裤子的人,在这个大广场上,不仅有跳广场舞的,也有2元一首的点唱卡拉OK,这个小孩唱的声音很大,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每天都有钱唱歌,后来才知道,他唱歌是不要钱的,没人唱时他才唱,我拍了好多,一直没用,但每当想起来,都挺扎我的,在他身上有很多解读,他叼着烟很自在,唱的都是东北的好山好水。
镜头二:一个戴眼镜的诗人,他在饭桌上用奇怪的声调朗诵《再别康桥》。耿军说他是哈尔滨本地一个很有名的诗人,叫云游,他也是萧红的研究者之一,但他的本职工作却是在物流公司做快运,自己写的都是几百行的诗,很愤怒。很多人可以写诗歌,但写得好又有朗诵能力的人很少,云游在喝多之后,大家伙儿就会要求云游来一个。耿军说,“《再别康桥》有点像诗歌里的流行歌曲,他其实每次都朗诵这首,他开口特别小沈阳,但后面其实很用情,我就被震撼到了。我把这两个纪录片段落镶嵌在这部短片了,变成了刚子的侄子和哥哥,两个在南方温暖城市的亲戚。”
耿军最后说,自己下一部片子名字叫《轻松加愉快》,听名字应该不那么悲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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