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哭：从《芙蓉女儿诔》里的典故体会曹雪芹的满腔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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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如虹

《芙蓉女儿诔》是《红楼梦》里一篇文采斐然且感人肺腑的诔文，是贾宝玉在晴雯死后祭奠她时所写的诗篇。

《芙蓉女儿诔》里有大量的典故。仔细揣摩这些典故，我们会发现。这篇《芙蓉女儿诔》不仅是贾宝玉写给晴雯的诔文，也是曹雪芹写给自己，写给那个时代的挽歌。曹雪芹是借贾宝玉祭奠晴雯而一浇胸中之块垒。

《芙蓉女儿诔》一开篇，曹雪芹就用《楚辞》里的象征手法抨击了残害晴雯的奸邪小人。

“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和《离骚》里的“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以及“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等诗句存在非常明显的继承关系。

“鸠鸩”、“薋葹”象征那些摇唇鼓舌，挑拨离间的小人；“鹰鸷”、“茝兰”象征人格高尚的君子。

在这里，曹雪芹用恶鸟和恶草比喻奸人，用雄鹰和兰花比喻晴雯。这不仅是在赞美晴雯纯洁的品格，也体现出晴雯率真的个性和世俗的格格不入，还体现出曹雪芹对那个颠倒是非黑白的世道的强烈抨击。

“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不仅是曹雪芹对晴雯遭遇的感慨，也是怀才不遇，落落寡合的曹雪芹的夫子自道，是曹雪芹在经历了人情冷暖，体会到世态炎凉后所发出的深沉感慨。

晴雯对贾宝玉忠心耿耿，从未勾引过贾宝玉，可是却被诬陷为“狐狸精”。在临死前见到贾宝玉的时候，晴雯发出了“我不服”的抗议。光明磊落的晴雯在冤屈中惨死，和当年对楚国一片赤诚的屈原被小人陷害，被楚王排挤的经历如出一辙。可以说，晴雯和屈原都是忠而被谤的典型。

接着，曹雪芹又用了贾谊和鲧的典故。

“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这一句里就用贾谊和大禹的父亲鲧的故事来比拟晴雯的遭遇。

贾谊是西汉初年人，曾经向汉文帝提出过许多对于国计民生很有意义的建议。可是，贾谊却遭到了像周勃这样的老臣的攻击。汉文帝于是将贾谊贬为长沙王太傅，疏远了贾谊。后来，又将贾谊任命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坠马而死，贾谊郁郁寡欢，英年早逝。

古代有许多文人，尤其是怀才不遇的文人都写诗咏过贾谊。比如刘长卿的《长沙过贾谊宅》里的“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比如李商议的《贾生》里的“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但是这些诗句大都体现出“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格调。可是《芙蓉女儿诔》里的“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则将作者内心无比的悲愤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酣畅痛快，完全不符合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可见，晴雯的惨死带给贾宝玉的是刻骨铭心的哀痛和对黑暗世道的无比痛恨。从这个句子中，我们也可以体会到曹雪芹内心的悲愤。

鲧是治水英雄大禹的父亲。《山海经》里记载，鲧窃帝之息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命祝融杀鲧于羽郊。

《离骚》里也有“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这样的句子。而“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一句比《离骚》里的句子感情程度更加激烈，似乎是从晴雯自己口中喊出的不平之鸣。

贾谊和鲧的共同点就是性格正直且遭受了不公的命运。晴雯也是如此，她嫉恶如仇，敢说敢骂，却不容于世道。而且，贾谊和鲧都是有才干的，却无法施展。晴雯也是如此，她不仅有出众的容貌，女红也是一流。可是那个时代还是埋没了她。

从古至今，都会有许多人因为各种主客观原因而被时代所埋没。但是时间是公平的，只要是金子，迟早会发光。一个真正有才华的人即使在生前无法实现自我价值，也可以在死后得到认可。人才被埋没，是人才的损失，更是时代的损失。曹雪芹就是要借晴雯的遭遇控诉等级社会对人才的埋没。

让贾宝玉感到欣慰的是一个小丫鬟编出来的故事。贾宝玉信以为真，觉得晴雯的确是去天上做了芙蓉花神。这份欣慰之情也在《芙蓉女儿诔》里有所体现。可是，仔细品读我们会发现，在这份欣慰之情的背后却是深深的遗憾。

《芙蓉女儿诔》里有“李长吉被诏而为记”这样一句。这一句诗用的是李商隐在《李长吉小传》里所写的一个故事。

在《李长吉小传》里，李商隐写到，李长吉，也就是唐朝诗人李贺，在临死前，忽见一穿红衣、骑赤虬、手持诏书的人，从天上下来对他说，天帝建成了白玉楼，召他前去作文记述此事。不久，李贺就去世了。

贾宝玉是借用这个故事来表达自己对晴雯能够成为芙蓉花神的欣慰之情。可是仔细揣摩这句诗，我们会发现，这个故事其实是一个很悲凉的故事。

李贺是唐朝的宗室子弟，可是家道中落。由于他的父亲名叫李晋，他就被莫名其妙地剥夺了参加进士考试的机会，只能通过恩荫这个渠道进入官场。李贺曾写下“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这样的诗句来表达自己渴望实现人生价值的心态。可是李贺却始终没有得到这个机会，最终英年早逝。

《李长吉小传》里记述的李贺在临死前得到了天帝使者的召唤的故事自然是荒诞不经的。这个故事表达的其实是大家对于李贺的同情，大家觉得像李贺这样才华横溢的人应该在死后得到重用。

其实，曹雪芹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晴雯在曹雪芹眼里就是一个明明有才干，却被时代所抛弃的人。他多么渴望天上真的有一个公平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有才干的人都能够得到合适的安排。正如《芙蓉女儿诔》里写的那样，“故相物以配才”。

可是，一个人把这样的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天庭，这反映的难道不是他对世道的失望吗？

因此，《芙蓉女儿诔》所表达的不仅是曹雪芹对像晴雯这样“心比天高”的女性的讴歌，也是曹雪芹对时代的控诉，是曹雪芹对于扼杀人性之美的丑恶制度的控诉。

原标题：《长歌当哭：从《芙蓉女儿诔》里的典故体会曹雪芹的满腔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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