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读完，这本书我好喜欢

原创 魏小河 魏小河流域

上周写了一篇「日记书单」。

作家日记都很碎片，放在床头，可以慢慢翻，慢慢看。但是伍尔夫的日记选《思考就是我的抵抗》我却是一口读完的。而且读得很激动，必须来写一篇长文，将心中的感受荡开。

01

伍尔夫除了写小说，写评论，日常里写得最多的是书信与日记。

柰杰尔·尼克尔森（伍尔夫曾经的恋人维塔·萨克维尔-韦斯特的儿子）写过一本关于伍尔夫的传记，里面提到：

「日记对伍尔夫来说就像一个吊床，可以躺在上面思考一些事情；而书信则像一张蹦床，是做文学练笔以及和朋友们说长道短用的。日记的主导情绪是忧郁的，而书信中表达的则是兴奋和快乐的情感。」

很遗憾，我还没有读过伍尔夫的书信，但这些日记确实让我入迷了。如果说加缪的手记是写给自己看的，很多内容只是提示或者草稿，那么伍尔夫的日记就真的是另一种创造。

作为日记，她的行文一点不散漫。虽然充满日常细节，但并不流于琐碎。相反，她的语言准确凌厉，敏捷优雅。

即使有些时候记得很短，她也务必使叙述清晰、可读。

在日记中，她写城市，写伦敦，写乡村，写战争，写聚会，写购物，写她遇见的人，她的观察与思索，当然，还有她的写作。

毫无疑问，伍尔夫喜欢写日记。「写日记对我而言就像挠痒；或者如果写得顺畅，就像泡澡」。

但她也会和我们一样，至少和我一样，没有办法每天都写日记。在停顿数月之后，她会在日记的开头写：「可耻！可耻！可耻！从4月27日到今天，一个字都没有记」。

读到这里，不免会心一笑，哈哈，大作家也和我们一样啊。甚至，读着读着，你会发现，伍尔夫是我们的同代人。

现代性在时间上并不均匀。虽然她生活在一百年前，但她的生活和我们现在也很相似：乘地铁，去广场，去购物，去图书馆，去剧院，写作、阅读，看电影……

在她的日记里，她只是书写日常，但很多句子，还是会一下子击中你。

比如这句：

「一个严寒而多风的雨天。这个该死的春天，我看不到一丝蓝色、红色或绿色。商店摆出了皮草。生活不是太空就是太满。」

比如她说：

「绝对的诚实不见得是优秀的品质，它往往指向想象力的匮乏，指向自以为是和自诩高人一等。」

比如她说：

「我认为，幸福的人生就是每隔三四年就打乱之前的生活。不过我想，自由也像所有事务一样，会变成一种执念。」

02

我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印象？以前总觉得伍尔夫和丈夫伦纳德的感情并不很好，但在日记里，他们看起来挺合拍的。

1917年是她们结婚的第五年，她在日记里记录了丈夫出差后她的感受：

「每当他不在，我不能捕捉自己内心的每次震颤时，我的个性就放佛在空间中回荡。这句话真是费解，不过感觉的确神奇——就好像婚姻能让乐器的音色更加悦耳，而独处则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如同没有乐队或钢琴伴奏的提琴。」

当伦纳德回来后，她的喜悦已经溢出纸面：

「L开门的声音传来，然后他就出现了！他像老鼠一样蹑手蹑脚地开门进来，自己吃了早餐。我们促膝长谈，琴瑟再度和鸣，带来无限满足」。

除了生活上，在工作上他们也是合作伙伴。他们在客厅里开始了霍加斯出版社，甚至，当伍尔夫写完一本书，伦纳德必须是第一个读者。

伦纳德的评价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写完《海浪》，伍尔夫自我感觉并不大好。听到伦纳德的好评后，伍尔夫在日记里写「我高兴的手足无措。我过去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现在外面大雨倾盆，我们出发前往刘易斯，去买烟花。」我很喜欢最后这一句，去买烟花。

当然，在日记中，常常记录的，还有她的写作。

1927年6月6日，星期一，圣灵降临节的后一日，伍尔夫在日记里写：「我想，现在我也算是小有成就了——在写作方面。他们不再拿我开玩笑。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对我习以为常。我或许会成为著名作家。」

这时她出版了《到灯塔去》，销量很好，评价也很不错。她终于确信自己的天赋。读到这里，心里也跟着振奋起来。

但是，她很快发现，「成名的感觉很糟——我现在前所未有的富有，今天还买了一对耳坠。因为所有这一切，肌体的某个部位涌现出虚空与寂静。」

写作的成果固然令人高兴，但归根结底，写作本身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03

这本《思考就是我的抵抗》收录了伍尔夫从1915年至1941年间的日历，也就是从她33岁到59岁，从她刚刚出版第一本书到她生命的最后时刻。

第一篇日记写在1915年的1月1日。

这篇日记只有一句话：「我们在新年的钟声中彻夜未眠，起初我还以为它们是为胜利而鸣」。

一战还未结束。这是背景。然后，你翻看这些日记，经过二十多年，日记停在1941年的春天，她将石头放入口袋，走入河中。那是另一场战争肆虐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本书收录的日记是否完整，但相对而言，写得最多的就是二战发生之后，1939、1940、1941，她几乎每天都写。

我以前只是注意到她的自杀，像电影《时时刻刻》中所展示的那样，决绝甚至具有美感。人们都说，伍尔夫的自杀是缘于她的精神疾病，这固然没错，她在留给伦纳德的信中也表达了此类担忧，她害怕自己再次发作会拖累丈夫，所以选择独自离去。

但是，在阅读了将近三年的战争日记之后，我忽然发现，她的死亡，或者说诱使她自杀的精神状况，与外部环境的变化密切相关。

二战以来，曾经的生活方式荡然无存，没有朋友来访，没有信件，没有聚会，用人离开了，日子琐碎灰暗，入侵马上就要来临。

在日记中，有好几次记录了她和伦纳德关于战争的讨论，伦纳德提议只要德军真的入侵，他们就在车库里自杀。伍尔夫不置可否，她并不想这样死。她看重手中的工作，她的写作还没有完成，她甚至设想再活十年，写出更多作品来。

但最终，她没有透露任何消息，头也不回地独自走了。下面是这几年里她日记中的一些碎片，可以感受到生活变得越来越难以承受：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毫无意义……战争无情的开始……不能去电影院和剧院。没有朋友们的信件和电话。」

「我们得挣多少钱才够呢？我们又做回了记者。我开始吝惜纸张、糖和黄油，还买来小把小把的火柴。」

「我真不想在车库里结束生命。我希望能再活十年，写我的书，写作的构思像往常一样涌入我的脑海。」

「突然想：军队是身体，而我是大脑。思考就是我的抵抗。」

「我感觉战争就像一种绝症。它令人惶惶不可终日，不久就耗尽了人的感官。」

「一栋离我们家三十码左右的房子被炸弹击中，彻底被炸毁。」

「入侵很可能发生。」

「希特勒毁坏了我们所有的书本、书桌、地毯和挂画——哎，我们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我用笔拖长调子抱怨，再小小地打了个盹。这一年即将过去；我饱受困苦，心绪消沉。」

「我们处在一个难熬的阶段——冬天。天气常常非常寒冷。手里有干不完的活儿。几乎没有黄油可以下锅。」

「身体一疲惫，思想就会沉睡。我失去了写日记的欲望。」

04

我并没有看过太多伍尔夫的作品，但她给我感觉一直是脆弱、敏感，甚至有一些容易破碎的。但是，在她的日记中，这些并不存在。她的生活中充满社交，她有抱负，有志业，敏锐而充满洞见。

这让我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伍尔夫。于是，在昨天，我读了柰杰尔·尼克尔森的《伍尔夫》。那是「企鹅人生」系列中第一本，放在书架上好多年，书页已经发黄，这次拿下来，在台灯下读完了。

那么，热身活动结束。接下来，真的要来读一读伍尔夫了。一起来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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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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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一口气读完，这本书我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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