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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了几代人的经典连环画《红日》是如何诞生的？

2023-08-02 08:2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魏松岩档案春秋

上海是中国现代连环画的发源地，也是全国连环画创作出版重镇。当年声名赫赫的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创作室里人才济济、流派纷呈，汇集了众多连环画大家，人称“一百零八将”，生于1931年的汪观清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他完成于1963年的连环画《红日》，作为红色经典名篇，陪伴了几代人的成长。如今，这部作品已再版19次，累计印数超过600万册，历经岁月的检阅与洗礼，依旧焕发出历久弥新的光彩与魅力。在这部经典作品的背后，也有着许多鲜为人知的创作故事......

汪观清创作的《红日》等连环画（李铭珅摄）

亲赴当年的战场

1960年春节刚过，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组织创作连环画《红日》，这是重点项目，决定交给汪观清来完成。此时汪观清手上还有其他未完的画稿，却立即着手连环画《红日》的创作准备。他用两天时间读完了30万字的原著，立即被书里波澜壮阔的战斗场面，一系列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所震撼，同时也感觉到了创作的难度。小说《红日》，人物众多，事件复杂，情节多变，场面宏大，要以连环画的形式表现出来，并不容易。

幸好当年上海人美社有个惯例，在创作现实题材前必须下生活，实地写生。贺友直创作《山乡巨变》，曾两去湖南益阳体验生活；郑家声创作《刘胡兰》，曾在文水县烈士牺牲地原址建立的纪念馆里居住多日……据汪观清回忆，为创作《红日》，他体验生活和实地写生所去的地点之多、时间之长可能超过了上海人美社的其他任何作品。

1958年，汪观清（中）与贺友直（左）、韩敏（右）在人民公园

还没走出上海，他的创作准备就已经开始。小说《红日》的作者吴强时任上海作协副主席，汪观清前去拜访，听吴强讲述创作背景和人物特点。吴强建议他去涟水、莱芜和孟良崮三个战场实地看看，说那里的老乡和支前干部知道更多情节；也应该去部队，和打过这场战役的指战员聊聊，以便掌握心理感受和战斗体会……吴强的建议和汪观清的想法不谋而合。5月初，汪观清带上上海市委宣传部和上海人美社的介绍信、行李、粮票，踏上了旅程。临走前还不忘买了“前门”“牡丹”两个牌子的香烟放进包里，这些外地买不到的高档香烟后来在沟通感情、答谢老乡时发挥了作用。

小说《红日》封面及其作者吴强

小说《红日》描述了解放战争中涟水、莱芜、孟良崮三场战役。因此，第一站汪观清就奔赴江苏涟水，但他在涟水逗留时间不长，主要去看了战场环境。之后前往济南，到山东省委宣传部转开介绍信后，马上前往莱芜。莱芜市委宣传部的孙干事态度热情，很快联系到参加过战役的支前老支书、负责运输的支前模范、救助过伤员的地方干部，带着汪观清一一上门访谈。这些亲历者以浓重的口音，夹杂着方言，讲述战役的过程、战场的氛围，并带他实地踏访。

今日的孟良崮战役遗址

汪观清将踏访重点放在了小说重点描写的孟良崮战役。当年去孟良崮路途曲折，要先坐火车到泰安，再转汽车到蒙阴。他到泰安火车站后，正赶上连日阴雨，道路泥泞，无法通车。幸好巧遇一辆拉煤的大车，热情豪爽的老乡愿意带上他一路同行到蒙阴。按照小说《红日》的线索，汪观清再经垛庄，最终在靠近当年战场的孟良崮半山的一个村子里落下脚。

驻村期间，他住在一间薄石片砌成的空房子里，睡在铺在地上的芦苇席子上，每天吃两顿饭，最艰苦的时候只能吃窝窝头……这是他以往从未经历过的。习惯了上海都市生活，住在五原路花园洋房里的汪观清与当地人同吃同住，一个礼拜就瘦了一圈，但他后来说当时并没感觉辛苦。

汪观清与孟良崮山村的小朋友合影

在山上，他接触和观察男女老少，提炼人物特征，创作出大量的人物速写。质朴的乡亲喜欢这个来自大都市却没有架子的青年画家，主动与他攀谈，告诉他谁家的男人被国民党抓壮丁，带去战场，下落不明；哪里的战斗最为激烈，枪炮声连天；何处是拼刺刀的战场，血染土石……老支书当年曾被强拉去当伙夫，亲见过战斗的激烈场面，带着汪观清一遍遍走过崮上，实地描述。

更多时候，汪观清会一个人到战场上去，看地形地貌和不同时间的光影变化。十多年过去了，还能找到战争的遗迹：大岩石上的炮痕和机枪弹孔；夕阳西下，张灵甫被击毙的山洞依然阴森鬼魅……汪观清的脑海里，慢慢有了创作连环画《红日》的各类人物形象和战争场景布局。

1960年，汪观清在孟良崮山村为军烈属老大娘一家拍的全家福

下山的时候，垛庄区委书记来接汪观清，踌躇着说想请他帮个忙。书记有个哥哥早年参加八路军，去打日本人，解放后在西藏军区常驻，从没回过家。家中老母亲八十多岁了，母子彼此思念惦记。听说上海来的年轻画家有台照相机，想拍张照片寄去西藏，以慰哥哥的思母之情。汪观清当即答应，带上相机、画夹和宣纸，来到书记山坳里的老家，隆重地给老母亲拍了照片，画了一张肖像，又给全家人拍了张合影，一家人十分感激。之后，他回到蒙阴县城，趁热打铁，一口气画出了两百多张铅笔画稿，这是连环画《红日》最初的部分草稿。

画的一切都要符合实际

1960年11月中旬，《人民日报》发表《连环画应加强传播共产主义思想》的文章。文中说：“青年、优秀的连环画工作者必须加强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著作的学习，树立共产主义世界观和文艺观，坚决彻底地破除旧思想、旧感情的影响，到广大群众中去、到火热的现实斗争中去。”在“深入生活”号召的激励下，汪观清重返孟良崮继续为连环画《红日》实地写生。过程中，他巧遇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汤晓丹和瞿白音，带着摄制组正在取景，准备拍摄电影《红日》。汤导演告诉汪观清，电影中的战斗场面准备放在浙江四明山拍摄，那里比较近便和经济，但是仍需到真正的战场来实地踏访。

1956年，上海人美社的青年画家汪观清（后排左二）、黄裳（前排）、郑家声（后排左一）、徐正平（后排左三）在黄河三门峡采风时的合影

第二次实地写生，汪观清目的明确，要深入部队，探究更多军事和战争细节。子弹怎么装动作才标准、炮弹发射的轨迹有什么规律、士兵出操和训练的样貌，甚至营房里的摆设……他都一一观察，仔细研究。离开部队前，他与指战员们座谈，很多人听他说军事术语，看他的速写，以为汪观清有过部队生活经历，参加过真实的战斗。

孟良崮战役中缴获张灵甫的印章和转轮手枪（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藏）

这期间，他还去了一趟北京，到军事博物馆了解解放战争时期的武器装备和制式服装。研看了德式、捷克式、美式、日式武器，询问当年不同部队的装备情况，小到望远镜、饭盒和手雷，大至吉普车、坦克和大炮。根据军博的采样，加上两次深入生活的调查与访谈，汪观清绘制出符合时代背景的武器装备和服装造型，请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指正。老兵们告诉汪观清“组进攻”与“排进攻”队形上的不同，夜间行军水壶和手榴弹必须左右分挂的原因，国共军队打绑腿的区别……一切都要符合战斗需要和战争规律。

呕心沥血的精品之作

汪观清一共创作了八十余种连环画。他说《红日》是自己付出心血最多的一部作品，达到了“呕心沥血”的地步。两次实地踏访革命老区，艰苦匮乏的生活环境，殚精竭虑的构思创作，连续不断的访谈和踏访，汪观清病倒了。离开山东，回到上海赶画样稿期间，他先是不停咳嗽，直到咳血。到医院一检查，确诊为无菌性肺结核，需要好好休养。此时汪观清对于连环画《红日》，已经滋生出欲罢不能的感情和责任。他把病休单往口袋里一放，向上海人美社领导提出还要到连队去，继续向解放军学习军事知识。曾为了创作连环画《渡江侦察记》两次前往芜湖白马山和三山沿江体验生活的顾炳鑫非常支持汪观清的想法，在他的努力下，上海警备区安排汪观清去奉贤海边一支以生产和训练新兵为主的连队下生活，继续为创作连环画《红日》实地写生。

汪观清（中）在部队里体验生活

到连队后，汪观清和战士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出操，也打起背包参加夜行军。每天呼吸着郊外清新的空气，严格遵守连队的生活和作息安排，加上健康昂扬的精神状态，一个月后，汪观清的肺结核病神奇地痊愈了。

在连队，汪观清边体验生活，边修改样稿。此时，样稿已经完成近300幅。副连长和一排长是两个打过仗的老兵，首长指定他俩根据军事常识和动作要领与汪观清一起调整画面偏差。有时为了说清楚讲明白，他们会趴在泥地里给汪观清示范，做模特儿。

汪观清绘《红日》组画之一

离开连队时，连环画《红日》的样稿基本已经定稿，汪观清的病也好了，回到社里开始正式动笔创作。按照计划，连环画《红日》要画一套四本，由于素材太多，也因为投入了过多感情，他每画一幅都分外认真，一丝不苟。完成了前面两册后，正准备接着创作剩下的部分时，社里安排他先去为《辞海》创作插图。直到《辞海》插图画完，他才又继续自己心心念念的《红日》剩下两册的创作。

1963年底，四册一套连环画《红日》全部完成出版。次年，汪观清同期创作的五幅“红日”彩色组画入选第四届全国美展，原稿被中国美术馆收藏。1981年连环画《红日》获得由文化部与中国美协共同举办的第二届全国连环画评比二等奖。

汪观清近影（陈梦泽摄）

如今，鲐背之年的汪观清仍在坚持连环画创作，也总是应媒体和“连友”（连环画爱好者）的请求讲述连环画《红日》的创作经历。他总不忘强调体验生活的重要，反对闭门造车，还会举“给徐向前元帅画帽子”的例子。他曾画过红军时期头戴军帽的徐向前元帅。画好后，请一位老红军看，老红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一拍桌子，说帽子画大了。他告诉汪观清，红四方面军的帽子比红一方面军的小一圈！

2023年7月28日，“笔墨军魂——汪观清军事题材作品及相关史料展”在市档案馆开展。图为展览展示的汪观清创作军事题材连环画封面（陈梦泽摄）

六十年来，连环画《红日》再版19次，总发行量超过六百万册。拍摄电影《红日》时，导演汤晓丹曾说里面的场景和道具的设计，参考了不少连环画画面。经典作品生命长青，历久弥新，用汪观清自己的话说，调查研究成就了连环画《红日》的真实贴切，内容不假不浮；还有就是创作时心中有人民，立足人民、依靠人民，诚心诚意地用作品服务人民。这两点是连环画《红日》至今还被记得和喜爱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