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赌侠》：三十年的“赌神”宇宙

编者按：这里是一个怀旧剧场。

赌桌左右两侧，分别端坐两位高手。一人已经摊牌，另一人手中拿着两张牌，不停揉搓。四周，有人面带嚣张，有人为他着急，有人满怀期待。两位高手的面部特写不断切换，最终，亮牌。背景音乐起，周围欢呼声一片，反派瘫倒在座位上，我们的主人公微微一笑，潇洒离场。

80后的“中年人”，想必对上述场景还是比较熟悉的。我不知道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汇来概括这类如今已经绝迹的影视剧，但撑起这片天的，无疑是周润发的“赌神”。

说到这个发哥的经典形象，人们都有印象。然而，“赌神”最厉害的地方，不是他开了挂一般的赌术，而是为难以复制的传奇故事开了个好头，尽管，发哥本人大概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要知道，那可是在整整三十年前。如今被全世界影迷津津乐道的漫威宇宙还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的时候，周润发、刘德华、周星驰、吴孟达、张敏、秦沛等人，就联手打造了港片里的电影宇宙，没错，就是“赌神宇宙”。

让我们一起来梳理一下。

1989年，王晶和周润发为观众带来了《赌神》，“赌神宇宙”正式开启。《赌神》火了，一火就火到了世纪之交，此后延伸和相关影片层出不穷，一时之间蔚为壮观。一定要提一句的是，在《赌神》里，我们已经看到了刘德华扮演的刀仔，也就是后来的赌侠。

如果说周润发代表的是名门正派，周星驰就是不走寻常路了。比身手、比颜值、比气质，当年还不是“星爷”的周星驰当然不是周润发的对手。于是，他另辟蹊径，在1990年推出了《赌圣》。赌圣阿星靠的不是牌技，而是特异功能。

同年，《赌侠》问世。在这部电影里，赌侠刀仔和赌圣阿星首次聚首。当然，后者在本片里有点“惨”，屡次拜师惨遭拒绝，但最终两人都成了赌神的门下。这也意味着，“赌神宇宙”正式成型。

1994年，在《赌神2》里，隐退江湖已久的“赌神”被迫出山，大战台湾黑帮。有意思的是，本片中周润发模仿、暗示了自己的两位徒弟，也算是另类的“承认”。

此后的《赌侠2上海滩赌圣》，虽然片名里有赌侠，讲的却是“赌圣”星仔的穿越故事。而在《赌圣2街头赌圣》里，星仔又失踪，在之前的“赌神宇宙”里颇为活跃的三叔挺身而出，挖掘蒙面赌圣作为星仔的继承者。

2000年的《中华赌侠》可以算是赌神宇宙的收尾，在本片中原班人马均未出场，新一代赌侠的故事可以被视作前辈的致敬。2014年和观众见面的《澳门风云》三部曲，虽然在后两部和“赌神宇宙”接上了关系，但至多只能算精神续作。毕竟，对今天的观众来说，赌神的传说，真的只能是用来追忆的传说而已了。

其实，“赌神宇宙”还有一些值得一提的番外篇。比方说，郑裕玲和梅艳芳主演的《赌霸》，讲述的是赌霸接班赌圣挑战赌王洪爷，而星仔也在片尾落魄回归。又比方说，《赌神3：少年赌神》对赌神的故事进行了“补完”，而扮演少年赌神的是黎明，扮演少年龙五的是陈小春。

还有电视剧《胜者为王》，虽然故事和“赌神宇宙”没有多大关系，但开篇就将赌坛最负盛名的前辈归为五派“神·圣·侠·霸·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发哥的代表作。而第一部大反派赌王传人聂万龙，和当年赌王洪爷的扮演者是同一个人——秦沛，就连赌博的手法都如出一辙。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就只有天晓得了。

不过，“赌神宇宙”虽然庞大，但最核心的人物就是那三个——赌神高进、赌侠刀仔和赌圣阿星。而他们唯一一次同时出现，就是在《赌侠》里（当然啦，我们都知道片尾赌神的现身其实是靠剪切，但至少从剧情来看是这样）。事实上，《赌侠》也确实最能代表“赌神宇宙”，甚至可以说最能代表那个黄金年代的香港电影，无论是它的优点还是缺点。

用今天的眼光看，实在是很难想象，有一部电影能够把刘德华、周星驰凑到一起。问题不在于两人的咖位有多大，档期多难安排，而是这两个人的表演风格从根本上来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华仔是帅的，所以电影里的刀仔也主要负责耍帅。虽然在本片主基调的影响下，华仔也希望演出自己幽默、滑稽的一面，但无奈，本片还有周星驰在。所以，只要是他出演的桥段，底色总是挡不住的青春偶像气息。

而只要星仔一出场，影片又立刻风云变色。我们分明可以从这个赌圣身上看到，之后的周星驰电影会是什么样的风格和特色。可以说，周星驰和吴孟达这对“黄金搭档”在《赌侠》里完成了热身，只待正式上场，惊艳世人。

仔细审视本片，不难发现影片风格严重的割裂感。刘德华在演刘德华的，周星驰在演周星驰的，就连向华强也只管自己演自己的——只要他在场，影片就秒变香港枪战警匪剧。

我们常常笑话王晶是“烂片之王”，感叹他的“江郎才尽”。但我始终觉得，这可能是一种误会。王晶一直是王晶，他喜欢的，一直是乱炖一锅粥。当年，这是他的优点，而现在，则是他已经无力改变的局限。

什么东西可能受观众的欢迎，什么东西可能吸引公众的眼球，什么东西可能提高影片的票房，王晶就往自己的作品里面放一点。所以，我们总能在他的电影里看到香艳的美女、火爆的枪战、兄弟的纠葛、帮派的义气……他从来不管剧情需不需要这些桥段，只要拍得热闹、好玩就够了。

由此不难理解，明明“赌神”系列电影讲的是赌桌上的事，还动不动让主角们舞刀弄枪，打得昏天黑地。这里面没什么道理，可能就是王晶同学临时想到了而已。

《赌神》里周润发“王子变青蛙”式的剧情简直是粗制滥造，《赌侠》里的各种无厘头更是毫无逻辑可言。但或许这都不重要，只要观众看得开心，能够心甘情愿地掏钱，也就足够了，对不对？

图一时的“爽”劲，也让这个看似庞大无比的“赌神宇宙”经不起风吹雨打，终于在世纪之交土崩瓦解。比起漫威宇宙的严丝合缝、紧密布局，我们的“赌神宇宙”本身就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

比方说，在《赌神》里，龙五和高进明明是初次见面。可在黎明主演的《少年赌神》里，他们两个在少年时代就相识了。

又比方说，在《赌神》里，高进只擅长牌技，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证据是他还在地铁上看《速成防身术》。可在《少年赌神》里，高进竟然和龙五打成了五五开。

还比方说，《赌神》里说赌神从不拍照，就连徒弟刀仔也不知道高进的长相。可在《赌侠》里，周星驰身后就有一张周润发的大幅海报。

让我差点把一口水喷到屏幕上的还有，《赌侠》里的刀仔回到自家老屋想找女友，结果别人告诉他，女友早就和别人好了。拜托，虽然我也知道想再请王祖贤来演，人家可能没空，但是也能不能把剧情处理得走心一点呢？

于是，当我们在《澳门风云》里再次看到赌神高进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王晶早就彻底“弃疗”了。他还是他，还是能在电影里成功煮出一锅“大乱炖”，或许《澳门风云》就是个明证。你想看什么要素，电影都有，但组合在一起，味道就不敢恭维了。

《澳门风云》（2014）

王晶从来不稀罕缜密的安排，就像那个年代的香港商业电影一样。但总有一些不可复制的“灵光乍现”，久久地烙印在我们的脑海里。《赌侠》致敬《笑傲江湖》和《古今大战秦俑情》的“迷影”桥段，就算是放在今天，也一点不过时，搞笑度爆棚。

但是毫无节制的信手涂鸦，终究让“赌神宇宙”走到了尽头。这也难怪，神、侠、圣都拍了，还有什么名号可以用。就连特异功能都用上了，这赌博，还能怎么赌？

或许还是刘德华在《赌侠1999》里说得对：“十赌九输，除出老千之外，世上根本没有一件事是稳赢的”。管你是赌神还是赌侠，怎么可能稳赢呢？可赌神要是不能赢，这戏还怎么拍下去呢？于是“赌神宇宙”的逻辑，终于走到了死胡同里。

经过了金融危机，经过了黄金时代的流逝，香港电影似乎也渐渐明白过来：哪有什么不败的赌神呢，一切不过只是浪漫的都市传说罢了。好像只有王晶，还留在那个时代，用一部部“烂片”提醒我们，当年辉煌无比的香港电影，其实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美好。

在《澳门风云2》的彩蛋里，高进和刀仔再度合体，一起摆出了电影海报上那个经典的pose。我真不忍心看发哥和华仔那两张被岁月捶打过的面容，不忍心将他们和记忆中的赌神赌侠联系在一起。倒是缺席的周星驰，或许是更明智的。

相见不如怀念，还是让那个梳着大背头的赌神高进和风流倜傥的赌侠刀仔，还有那个每次打扑克都要学着他俩不断搓牌的小男孩，都停留在记忆里吧。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