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国二十一年。
　　 江南村落，微风吹动，嫩柳轻拂，燕子低飞而过，在水面上漾开了一圈圈涟漪，连同那片片浮萍也跟着微波轻轻地飘荡起来。不远处的岸边，不时传来众多洗衣女子木棍敲打衣服的声音和开心攀谈的笑声。
　　 这是一个名为贞坊的村庄，顾名思义，我们可以想到贞洁这个说法。确实，这个村子与女人的贞操相互关联着。在村子的大门口，竖着一块硕大的贞洁牌坊，据说是古时村上有一女子为丈夫守寡的故事感动了一位微服私访的皇帝，皇帝特此亲笔御赐这座牌坊。从古至今，这个村庄的女子一直严谨恪守着这个传统，不嫁二夫，一生只为一夫所侍，因此该村庄上的孤儿寡母数目甚多。
　　 这个村里掌事的是以程三老太和程七爷等老一辈在村里有威望的老人。这程老太也是一个寡妇，现有六十岁高龄，膝下无儿无女，打小她便作为童养媳嫁给了三十多岁的丈夫，后来他丈夫在她十五岁时不幸因病去世，从此不再另嫁，至今为止她活活地为一个死人守了四十五年的寡，因此她也成了村里所有寡妇的榜样，死死地监督着村中妇女对于丈夫的忠贞。
　　 村庄里沿袭着一个不成文的严酷刑罚，就是一个女子在婚前（订婚）或者婚后，对她的未婚夫或丈夫不贞，并与其他的男的有染，村里掌事者便可以把该女子抓去浸猪笼。
　　 浸猪笼作为旧时的一种刑罚，就是把犯人放进猪笼，在开口处困以绳索，吊起来，放到江河里淹浸，轻罪者让其头部露出水面，浸若干时候；重罪者可使之没顶，淹浸至死。其大致意义是指被浸的男女猪狗不如、如畜生一般，此行为亦等于咒骂二人死后再世投胎亦不得为人。
　　 在村庄的旁边的那条白青河清晰地记录着这段历史，古往今来，它养育了这个村子里的无数村民，也淹没了数不胜数的可怜女子。
　　 对于此酷刑，村中女子大都闻之丧色，避之而无不及，故而向来严谨自己的行为，对丈夫从始而终，从不敢做任何有违贞洁之事。
　　 故而，村中也流传着这样一首关于白青河的歌谣：
　　 白青河，清白河，请女子，莫犯错。
　　 白青河，清白河，若不然，淹无数。
　　
　　 【二】
　　 柔情江南，春意一点点复苏，村中小院，燕子来来往往地衔泥筑巢，那阵阵“叽叽喳喳”的叫声，不由分说地为这空荡的屋子增添了些许热闹。
　　 “娘……”一个稚嫩的女童声传了进来。
　　 “哎！”屋内绣花女子不由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抬头含笑地回应着。
　　 “娘，你看，燕子又来我们家筑巢了。”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宝宝开心地跑到她的身边，用胖嘟嘟的小手指着屋檐上忙碌着的燕子说。
　　 “是啊，春天到了，燕子妈妈要回来生小宝宝了。”她宠溺地摸着宝宝的头说道。
　　 “好哦，好哦，燕子妈妈要生燕子宝宝了。”宝宝高兴地呼喊起来。
　　 “春天到，春天到，花儿朵朵开口笑。草儿绿，鸟儿叫，蝴蝶蜜蜂齐舞蹈。”小宝宝开心得一边蹦跳，一边拍小手唱念着。
　　 “春天又来了。”她沉思着望向了大门外的远方，充满期望的眼里不由带上了晶莹的泪光。
　　 燕子也回来了。可是，舒俊，你现在在哪里？你何时才能够平安回来呢？
　　 她便是素娘，一个有着如水般温婉柔韧性情的江南女子，一个苦苦执着等待着丈夫归来的女子。
　　 素娘本应有一个青梅竹马，爱她呵护她的丈夫，本应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只是这一切都被六年前那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给打破了。
　　 民国十五年，蒋中正率领国民革命军，开始北伐行动。但也就在那年，素娘的夫君舒俊离开了她的身边。为了扩充军力，国民党来到贞坊这个村庄，将舒俊连同村中的一批青壮年作壮丁一起带走了。
　　 那是素娘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天，在他们新婚的第二天清晨，当他们仍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之时，一群穿着军装的人闯进了这个村庄，打破了这里原有全部的甜蜜。
　　 舒俊被押上车带走的那一刻，素娘哭喊着，不顾一切地追赶着载走舒俊的那辆军车，可是无论她怎么跑就是赶不上去，她无助地瘫软在了地上，任泪水肆流，眼睁睁地望着载着舒俊的军车渐渐地变成黑点，最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照顾好自己，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这是舒俊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也成了素娘一直等待的动力，她坚信舒俊一定会回来的，她相信他，因为他从来不会欺骗她。
　　 好在舒俊给她留下了宝宝。只要有宝宝，她什么苦都不怕。
　　 她慈爱地望向了屋外蹦跳着追蝴蝶的孩子，心中不由得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
　　
　　 【三】
　　 “春生叔叔。”宝宝高兴地跑向那个走进院里的男子。
　　 “宝宝！”那男子开心地将宝宝抱了起来，“叔叔给你买糖糖喽。”
　　 说着，他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个大大的棒棒糖。
　　 宝宝欣喜地正要伸手去拿棒棒糖，但伸出半空的手又赶忙缩了回来，望了望素娘，转过来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般，“娘说了，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的。”
　　 “傻孩子，叔叔又不是别人，拿着。”春生把糖往宝宝手里塞。
　　 宝宝不由得又望了望素娘，看见素娘点头后，便急忙开心地接过了春生手里的棒棒糖，礼貌地道了声，“谢谢叔叔。”
　　 “春生，你怎么又花钱给孩子买东西，别惯坏了她。”素娘微笑地向宝宝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春生嗔怪道。
　　 “没事，宝宝这孩子乖，看她高兴就行，也没花什么钱。”春生对着素娘微窘地挠了挠头，憨憨地笑着。
　　 “春生，我给你做了件衣服，你看一下合不合身。”素娘将手中的针线放入了篮筐，起身过去将柜门打开，拿出一件灰色的上衣递给春生。
　　 “谢谢素娘。”春生放下宝宝，高兴地接过衣服，一不小心却将手覆在了素娘拿着衣服的手上。
　　 此时有一股异样的暖流忽然冲进了他的心中。
　　 素娘眉毛蹙了蹙，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素娘，我……”春生略显尴尬。
　　 “赶紧试一下看合不合身？”素娘止住了春生的话语，急忙转移了话题。
　　 “嘿嘿，好。”春生傻傻地笑了笑，但明显看出他略带失望的神情。
　　 “素娘的绣工就是好，这衣服正好合身。”春生将衣服套在了身上，大小正好。
　　 “春生，你应该找个人来照顾你的生活了。”素娘望着春生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呢？我帮你介绍介绍。”
　　 “我……”春生言语有些吞吐，“我只想找个像素娘你这样的。”
　　 “春生，你何苦……”素娘面露哀伤，“你知道的我心中只有舒俊。”
　　 “我知道。”春生努力地向素娘笑了笑，“素娘，没关系的，不用管我，我一个人挺好的。”
　　 春生为人憨厚，从小与素娘、舒俊一起在这个村子长大，与他们的关系非常要好，特别是善良的素娘，打小他就非常喜欢她，只是他从来不敢向素娘说出，一直只是默默地喜欢着。看着素娘和舒俊在一起他心里虽然也难过过，但是他依旧衷心地祝福着他们，只要看着素娘幸福就行了。
　　 后来国民党抓壮丁时，他由于有事外出而躲过了这一劫。可是素娘却因此被迫与舒俊分离，看着素娘难过而坚强的样子，他既难受又心疼。因此，自舒俊离开之后，春生一直默默地帮助着素娘，从不奢求什么。
　　 “叔叔，帮宝宝捉蝴蝶好不好？”宝宝过来拉了拉春生的手。
　　 “好。”春生拉起宝宝的小手往屋外走，“咱们捉蝴蝶去喽。”
　　 “对不起，春生。”望着他们出去的背影，素娘内疚地说道。
　　
　　 【四】
　　 “大娘，春生哥哥呢？”一个俊秀的姑娘抱着一个包裹向春生娘问道。
　　 “春生去素娘家了。”春生娘微笑着对着姑娘说道，“扣儿找他什么事吗？”
　　 “没，没事。”扣儿眼中流露出了失望，赶忙说，“大娘再见，那我等会再来找他。”
　　 “唉……多好的姑娘啊！”望着扣儿姑娘离去的背影，春生娘不由叹了口气，“春生这个不懂得珍惜福气的傻瓜。”
　　 这扣儿是贞坊这个村庄上钱家的姑娘，和她的姓一样，他们家是这个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十八年前，五十岁的钱老爷子老来得子，他的妻子产下了一个扣儿这么一个孩子后便突然离世，剩下钱老头子和扣儿父女相依为命。只是后来钱老爷又从外地娶了一个跟他相差二十四岁的娇妻。这娇妻虽年轻貌美，但心肠却不怎样，当着钱老爷子是一套，背着钱老爷子又是一套，私下里也总是欺负扣儿。
　　 扣儿与春生开始联系，是因为发生在扣儿十四岁时一件事。那年秋冬之际，扣儿外出游玩，一不小心掉进了白青河中，性命危在旦夕。就在这时候，从旁路过的春生赶忙跳入冰冷的水中将奄奄一息的扣儿救起，从此春生成了扣儿的救命恩人。后来，扣儿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善良憨厚的大哥哥。
　　 扣儿低着头快速地在路上走着，心中满是心事。
　　 “哎呀……”忽然，她撞上了一个身影。
　　 “扣儿……”一个熟悉地声音响起。
　　 “春生哥……”扣儿抬起头，欣喜地望着那人。
　　 “丫头，没撞疼吧？”春生用手摸了摸扣儿的头。
　　 “我没事。”扣儿似乎有点赌气地躲开了春生的手。
　　 “小丫头生气了。”春生不解地望着扣儿，“谁惹你了？告诉春生哥哥，哥哥替你主持公道。”
　　 你呗，傻瓜。扣儿心里这样说道。
　　 “春生哥哥，我们一起走走好吗？”扣儿向着春生说道。
　　 “好啊。”春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应了。
　　 他们就这样一路静静地走着，直至走到了白青河边。
　　 “春生，你还记得四年前这里发生的事吗？”扣儿眼神带着温柔的暖意，轻轻地向春生问道。这次，她没有叫春生哥哥。
　　 春生愣了一下，答道：“当然记得，你那时还是个小丫头，当时我把你从水中捞出来时，你嘴唇都发紫了，可是把我吓坏了。”
　　 “呵呵……”扣儿不由得笑出声来，“还好当时你把我救了起来，不然我可早就去见阎王爷爷了。”
　　 “呵呵……可不是嘛。”春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了。”扣儿止住了脸上的笑容，望向春生，“我已经长大了，你知道了吗？”
　　 “是啊，这小丫头现在已经长成俊俏的大姑娘了。”春生也停住了笑容，向着扣儿说道，正欲要伸手去摸扣儿的头，又一次被她躲开了。
　　 “不要把我老当成长不大的小姑娘。”扣儿有点生气地了。
　　 “哈哈，好，不摸就不摸。”春生笑着摇了摇头。
　　 “春生，我……喜欢你……”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春生，真切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喜欢你。”
　　 “扣儿，别胡闹了。”春生愣住了，不禁赶忙对着扣儿道。
　　 “我这不是胡闹。”扣儿激动地说着，“我是认真的，别总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小丫头。”
　　 “可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春生有点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我知道了，你一直都很喜欢素娘姐姐，对不对？”扣儿失神地说道。
　　 “扣儿，我……”春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素娘姐姐的心中只有舒俊哥哥，她根本就不会喜欢你。”扣儿对着春生平静地说着，有点嘲笑道，“你们俩根本就没可能。”
　　 “好了，扣儿，别说了。”春生不由严声喝止。
　　 “好，我不说，我不说……”扣儿往后退了退几步，眼泪如瀑布般涌了出来，向他喊道，“春生，你这个大傻瓜。”
　　 她把包裹扔向春生，转头哭着跑开了。
　　 “扣儿……”春生懊恼地叫着渐跑渐远的扣儿，但他并没有追上去。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线脚歪歪扭扭的上衣，春生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到，“这个傻丫头……”
　　
　　 【五】
　　 “哟，我们家千金大小姐怎么了？谁竟敢欺负你呀！”钱老爷的娇妻玉娇，看见哭着奔跑回家的扣儿不由假惺惺说道。
　　 “不用你管。”扣儿沉沉地道了一声，看都不看她一眼便跑向了房间。
　　 “哎哟，脾气这么大。”玉娇扭着她那水蛇般的腰肢向着扣儿的背影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嗤声道，“切，我才懒得管你呢。”
　　 “唔……”突然，一只大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拽着她的腰肢，将她拖进院落旁边的一间暗房。
　　 “你是谁？”当捂住她嘴的那只手挪开时，她不由害怕地质问道。
　　 “是我。”一个粗犷的男声低低地应道。
　　 “你这死鬼，吓死我了。”她差点没哭出声来，不由用手锤了锤那人的胸膛。
　　 那人不由加紧了搂住玉娇的力度，使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你可想死我了。”玉娇对着那人娇嗔道，“哼，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又跑哪儿鬼混去了？”
　　 “没有。”那人嘿嘿的笑了声，“还不是那老不死的天天在店里转悠，害得我没法脱身。亏得他今天去镇上其他商铺，我才得以过来找你嘛。”
　　 “切，你这死人相。又哄我。”玉娇故意撒娇般地嗤了一声。
　　 “别气了，我这不是来了嘛。”那人不由把玉娇的头往怀里按了按，故意道，“要不，我现在马上走？”
　　 “你，你……”玉娇立马伸直了身子，气急地跺了跺脚，“我说说而已，你还来真的呀？”
　　 “嘻嘻……”那人不由冲着玉娇嬉皮笑脸。
　　 “好坏，竟然骗我！”玉娇不由跌入那人怀中，娇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