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评论
李碧华
霸王别姬(电影)
陈凯歌
霸王别姬(书籍)

怎么评价《霸王别姬》里的袁四爷?

我觉得他在黑暗中独自为程蝶衣鼓掌的那段非常动人,那为什么后来段小楼让他去救蝶衣的时候万般不情愿,到最后在法庭上愤然立场?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注者
399
被浏览
783,544

34 个回答

未经同意,禁止转载。

反对楼上“袁四爷才是懂蝶衣的”观点,这是对袁四爷这个人物的一种误读。

袁四爷这个人,爱戏,懂戏,讲究戏,但是他对戏的理解,却是世俗的,物质的。就跟他对蝶衣的感情一样,是一种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充满情欲意味的迷恋,而且,与其说他爱的是蝶衣这个人,不如说他爱的是舞台上的虞姬。所以,他也是假霸王。

在蝶衣最红火的时候,他会出重金,赐宝剑,因为他迷恋舞台上的虞姬。可一旦蝶衣不再唱戏,他是不会对蝶衣再有什么感情的。

电影是视听的艺术,下面,我们用原片里的声画处理来证实这一点。

袁四爷和蝶衣的第一次真正见面,是在蝶衣和小楼后台的化妆室里。袁四爷一出手,就用价值十分贵重的首饰赢得了蝶衣的好感。这就跟现在的土豪追小姑娘一样,先用iphone、豪车把人一下子给勾住。注意下面蝶衣的表情,张国荣十分贴切地演出了这种眼前一亮的感觉。但是这并不能说袁四爷就是懂蝶衣的,相反,这恰恰反映了袁四爷的虚荣和物质。

之后的对话中,导演又巧妙地使用了镜子这一道具来暗示袁四爷对蝶衣的感情是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实的情感,只是一种对舞台上的虞姬的迷恋。

在这部电影中,出现了很多次这种对着镜子自说自话的镜头。比如菊仙在镜子前对自己未来的憧憬这个镜头,导演直接在镜子里摆了一朵白花,来突出镜花水月之感。我们知道,菊仙梦想中的大胖小子和太平日子,随着流产,自杀的情节发展,终于是一场虚幻。

再多说一句,在这部影片里,镜子不止可以暗示感情、命运的虚幻,还可以营造空间感和距离感。比如蝶衣和小楼在化妆间谈起妓院救菊仙一事时,先用镜子来回正反打交代对白。镜子的反射,不止让人看清楚了两人的表演,更给观众一种两人的座位相隔比较远的错觉。

但是,当程蝶衣醋味十足的责怪结束以后,导演用一个全景镜头告诉我们,原来两个人其实坐的很近。

在这里,镜子里的距离感象征的是两个人物的心理距离,暗示着因为菊仙的出现,两个好哥们最终会分道扬镳,渐行渐远。这种空间幻觉,在片子里并不只使用了一次,只是那次没有使用镜子。具体是哪,现在先不说了。

回到正题,袁四爷和蝶衣的第二次见面,还是在化妆室里。这时,蝶衣刚刚得知小楼和菊仙要结婚的消息,正是悲痛欲绝的时候。袁四爷手拿霸王的翎子入镜,导演再次使用镜子这一道具,暗示袁四爷是“假霸王”。

紧接着蝶衣来到袁府,与之前戏班里金黄的暖色调相比,画面一下子变得暗淡了许多。同时,画外有轰隆的雷声音响,都是在暗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具体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呢?袁四爷的对白告诉你。

这段话,表面上是在说蝶衣在看的观世音,其实说的是蝶衣本人。(注意袁四爷色眯眯的眼神,直看得蝶衣不好意思,不敢看他)而且这段话里明显带有情欲的暗示,因为能让四爷欢喜无量的不是观音,而是蝶衣啊。(具体怎么个欢喜法你们自己脑补吧,我读书少,没学过。)

四爷为了追到蝶衣,除了送些值钱东西,更重要的是要投其所好。蝶衣喜欢什么,电影前头提到过,就是张公公府上那把剑。这一点,四爷也是知道的。因为蝶衣曾经反复到张府多次寻找宝剑未果。这把剑,在蝶衣看来,象征的是蝶衣与小楼的感情。一把宝剑之所以有这样深刻的含义,只是因为,当年小楼的一句话。“霸王要有这把剑,早就把刘邦给宰了。当上了皇上,那你就是正宫娘娘了。”一句戏言,却被蝶衣当做需要用一辈子信守的承诺。这样的感情,可笑,可怜,然后又可敬。

袁四爷恰恰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葛优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强调“大周折”三个字,暗示蝶衣宝剑可以送你,但是不能白送。不要你的钱,可是又不能白送,那要什么呢?

四爷暧昧地把手放到蝶衣肩上,红尘知己四个字十分鲜明地暗示了袁四爷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袁四爷在这部戏里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让当时发际线已经靠后的葛优扮演这样一个角色,不禁让我想起《道士下山》里范伟的秃顶造型,在陈凯歌看来,情欲心重的人都能从头发上看出来。同时,画外的雷声也在此时加重,如同蝶衣内心正在面临的痛苦抉择。为了拿回象征与小楼感情的宝剑,却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真让人感到心疼。

随后,画面直接变成了清冷的深蓝色。对色彩记忆清晰的观众应该记得,上一次电影中出现这样的蓝色是在蝶衣从张公公府里出来的时候。同样的色彩对照类似的经历,形成一种前后的呼应。

雷雨声中,清冷的院子里两个醉酒的人摇摇晃晃地唱着霸王别姬,实在是没有京剧应有的美感。突然,蝶衣拔出宝剑,作势要自刎。本是唱戏,可是却引起了袁四爷的高度紧张。


这场戏其实仍然是在表现袁四爷的世俗,现实。他虽然画了霸王的脸谱,可是却并不是真正的霸王。他不能像蝶衣那样真的入戏,而是始终站在旁观的角度欣赏,甚至把玩京戏,他是“爷”,却不是霸王。这也是为什么这句话之后,蝶衣哭了。

在之前,蝶衣还跟小楼说过四爷是懂戏的。可这个他以为懂戏的人却连一出霸王别姬的戏都没办法进入状态地完成下来。四爷为自己的出戏笑了,蝶衣却为自己再一次被骗而哭了。四爷能明白蝶衣的心情吗?他不能,他还是只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欣赏蝶衣,却不能理解蝶衣。“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景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台词固然经典,但是在我看来,同样是十分冷酷的。因为我觉得蝶衣更需要的不是一句赞美,而是一种切实的安慰。

伴随着背景音响中飞机和坦克的轰鸣声(日军进城),蝶衣的哭泣唤起的却只是四爷情欲的萌发。看到这,我对袁四爷这个人物厌恶得无以复加。蝶衣的一生就像是那个年代伶人的缩影,风华绝代换来的却是被有权有势者的欣赏,玩弄。这不叫爱情,这更不叫珍惜。

从袁府出来,正好赶上日军进城。导演用全景、框式构图以及日军的包围来增强蝶衣当时“走投无路”的处境,京剧的京胡,锣鼓点配乐增强了电影“人生如戏”的主题意味。蝶衣的样子十分狼狈,衣冠不整暗示我们他在袁府的经历。

袁四爷的再一次登场就是在日军占领北平,蝶衣演唱贵妃醉酒的时候。再说句题外话,虽然我不懂京戏,但是这部电影里的唱词都是对角色命运的一种暗示。小赖子《林冲夜奔》“顾不得忠和孝”暗示他会逃出戏班,小豆子《思凡》“我本是男儿郎”暗示性别错位。《贵妃醉酒》里高力士敬酒一段暗示的是蝶衣之后会做奴才,做汉奸。四爷听戏的镜头同时也是为后文菊仙威胁四爷汉奸的事情做伏笔。同日本人一起坐在高楼听戏,证明四爷确实是汉奸。

时代动荡,京剧的舞台也不安宁。导演用平行蒙太奇分别交代了了蝶衣和小楼各自唱戏时的经历,蝶衣不管台下如何吵闹,都仍然忘我地演出,得到四爷和日本人的掌声。这一段能看出袁四爷和日本人都确实懂戏,但并不能说明袁四爷珍惜蝶衣。事实上,我觉得这是任何一个有京剧素养的人都应该做到的。

小楼和菊仙大婚,再次运用平行蒙太奇。一边是新婚大喜,一边是袁府晚宴。画面再次变成了偏暗、颓废的昏黄、橙黄色,菊仙没有遵守离开小楼的承诺,小楼反倒因为他为了救他给日本人唱戏而与他决裂。蝶衣的心情十分不好。

而这时,袁四爷却拿出了什么东西来安慰蝶衣呢?“霸王别姬”(其实是那个王八别着那个野鸡)

功能明面上说是“仙音入云,柔情胜水”,其实是滋阴壮阳用的补品。四爷对蝶衣的感情,情欲味太强了。生喝王八血,我是接受不了。

横移镜头,从观世音入画到蝶衣为四爷画脸谱一场戏中。观世音呼应前文,隔着层纱拍摄蝶衣,暗示情感的虚幻,朦胧,红色的光线和蜡烛可以理解为蝶衣在得不到所爱之人后情感的放纵。注意四爷的手势,依然是对蝶衣一种有把玩、玩弄的感觉。

蝶衣入狱,小楼去求四爷救人。四爷开始的态度并不配合,反而因为过去“霸王回营该走几步”小楼的态度而刁难他。画面中的笼中鸟我个人理解象征的是四爷对伶人的态度,可以把玩可以亵渎,但是不会投入真感情。要记得小楼入狱时,蝶衣可是第一时间拿起披风就要出门。蝶衣被捕,小楼也气的要跟警察打架。可是袁四爷在明知蝶衣入狱,却还在优哉游哉地玩鸟,因为蝶衣后来开始吸大烟,不再唱戏,不再扮演虞姬了,也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多亏机智的菊仙出手相助,“还宝剑”暗示四爷和蝶衣的关系非同一般。蝶衣如是汉奸,四爷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前文中有四爷和日本人一起鼓掌的伏笔,四爷应该是真有什么实质的汉奸行径才会如此心虚。此处可以注意一下英达的表演,在听到菊仙说到什么记者的时候,他立马由站着坐下来冷笑地看着四爷,显出他察言观色的本事。

法庭戏,袁四爷严肃地质问检察官,把国粹叫做淫词艳曲,究竟是谁辱我民族精神,坏我国家尊严。这一段,葛优的表演确实精彩,可是并不是因为蝶衣,只是因为袁四爷本身就是个戏迷,戏痴。所以当蝶衣一心求死的时候,袁四爷立马就走了。

全景镜头强调袁四爷走这个行为的坚决,如果真是对蝶衣有感情,起码也该像小楼那样难受一下吧。“我走不走,他都死定了”,正应和前文中四爷的性格,冷酷,无情。

包括他最后临死前的台步,都能看出他为人的尊严,霸气,以及对京戏的痴迷。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他对蝶衣的态度,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蝶衣当做真正的爱人,甚至朋友。

综上,通过简单地拉片把袁四爷的情节线缕过一遍之后,你就会发现袁四爷这个人,聪明,霸道,有骨气,虽是戏迷却并不入戏,爱惜京剧却并不珍惜蝶衣。在整个故事里,袁四爷这个角色在电影中的出场不多,形象却十分典型,立体。我喜欢葛优扮演的四爷,但是在真实生活里我不会喜欢四爷这样的人。

编辑于 2016-02-16 16:00

可能有点偏题,但是这个问题好像有四年多了,我再匿名回答一下,也只是写一下自己的想法吧。

我个人非常讨厌袁四爷。

我觉得袁四爷追求的是人戏合一雌雄难辨的极致的艺术境界,而这在蝶衣身上淋漓尽致的体现了。程蝶衣这个人总归不是彻头彻尾的虞姬,我想袁四爷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喜欢程蝶衣这个人。蝶衣抽大烟堕落颓废的样子,焦躁狂暴的样子他会心疼,会喜欢吗?他恐怕不会吧。

袁四爷或许懂程蝶衣不是段小楼口中的不疯魔不成活,而是一种人戏不分的艺术境界,或许懂他对京剧不分种族国家的无比热爱,但是他一定不是以一个真正爱的姿态对待蝶衣,总归是带了几分玩弄,以一种饱含情欲的姿态对待蝶衣,又冷静理智地一步步看着自己得到喜欢的东西。

同样,我觉得蝶衣也不是那么欣赏袁四爷,总归会有一种对袁四爷这种玩弄自己的样子的屈辱感吧。再者说,无可置疑地,蝶衣心里除了段小楼没有任何人。

看到好多人说袁四爷和程蝶衣是一对真正的知己,袁四爷是真正了解程蝶衣的,袁四爷是真霸王,他们天造地设,我觉得不然。袁四爷只了解蝶衣身上对戏的理解和痴迷 ,但他不一定懂蝶衣从一而终的执着,不能给蝶衣想要的从一而终的爱情,就像前面说的,不是纯粹的爱情,总是夹杂了几分情欲和玩弄。而他本身也不会唱戏,就算他再痴迷于戏,也终归是个拎的清显示和戏的人(在他给蝶衣在法庭上辩护那里我觉得也看得出来),终归不是戏中人。而蝶衣心理上也终归是无法彻底接受袁四爷。甚至他还是会有一点看不上袁四爷的。

蝶衣会爱上段小楼,也许是因为段小楼是最开始接纳他,给予他温暖和保护的人,是完成他对自己有男到女身份认知转换的人,也是他余生心理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是他始终追随的人。对他这种深陷在戏里的人来说,除了他的霸王怎么可能有其他人。

这部戏里有真虞姬,但是段小楼和袁四爷都是假霸王。

我很讨厌袁四爷,有一部分来源于他对蝶衣轻佻的言行,更大的原因是蝶衣委身给他的那个晚上,马车帘子被掀开后,蝶衣口脂都花掉了,脸上尽是对这件事情和自己堕落到这种程度的绝望。

也许因为太爱程蝶衣,所以对给他这种不可磨灭的伤害的人一种恨。也许是太幼稚了,但是我的确是这样认为。也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我绝不会认为他们佳偶天成。蝶衣不可能接受袁四爷。

自己都觉得写的毫无逻辑,但是没关系,还好不会有人看。自以为对这部戏的一些看法实在是很肤浅,不敢写也写不出来一些模糊的感觉,那么就这样吧。

私心对蝶衣落泪这个片段的一些个人想法。我觉得他是想到了童年那个人对他和小石头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此时小石头已经彻头彻尾是别人的人,他之前因为童年的承诺,不惜已委身为代价换来了那把剑,想孤注一掷让段小楼选择他,段小楼却根本连这把剑都不记得了,悲从中来。此时闪电和雷声出现,他也猛然意识到自己和袁四爷在做什么,一瞬间的醒悟绝望后悔和哀恸。

又是题外话。刚看的时候很讨厌菊仙,看她一步步算计着段小楼娶她,心机,精明又果敢,也让蝶衣伤心。到后来反而开始喜欢她。相比袁四爷,菊仙反而是以他比较需要的方式理解他的人。如果说袁四爷是理解他孤独的艺术灵魂,那么菊仙理解的就是他对段小楼的爱,他的孤独和无助,也看到了很多他女性化的孩子气的一面。在段小楼揭发程蝶衣,发誓和菊仙划清界限的时候,菊仙却冲到火里捡拾段小楼扔到火里的剑。连菊仙都明白蝶衣为小楼付出了多少,在自杀前还把剑还给了他。

对程蝶衣有太多的偏爱,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就不说了吧,私心放一下自己非常喜欢的几张图。图里的人物感情我的语言叙述显得太贫瘠了,就不赘述了。










小楼仍旧当年貌,世间已无程蝶衣。

编辑于 2019-02-06 11:56

项楼上。一切皆因戏起。

袁四爷是懂程蝶衣的,这种懂是基于二人对戏的痴迷,袁黑暗中为程的贵妃醉酒鼓掌时明白了程的不疯魔不成活,二人带妆唱霸王别姬,宝剑出鞘袁当场喊住手执真剑的程,也是因为袁懂得程对虞姬的疯魔。

私以为二人在戏曲上交情莫逆,要不是程心里只有段小楼,简直可称SOULMATE

——————————————修改的分割线——————————————

受评论

小龅牙

的启发,找到了篇特别好的影评,原作者是豆瓣的

NancyVin

,全文转来,侵删

——————————————引用的分割线——————————————

还君明珠——为袁世卿再评《霸王别姬》

NancyVin

原作者现身啦~~~好开心

@南茜

原址:

还君明珠——为袁世卿再评《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影评)

我路过仲春的第一场骤雨,花落知多少。昨日姹紫嫣红开遍,而今都付与断井残垣,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于是此刻我想起他——程蝶衣。

  名儿起得风流婉转,人亦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可他骨子里却有执念。这执念与生俱来,根植于他的玲珑心,暗兆着他的宿命……

  他说不出那句“我本是女娇娥”,除非内心否定了自己的性别,他永远做不到口是心非、貌合神离。

  故而他是天生的戏骨:别人以身入戏,他已魂入戏。不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不知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他唱游园惊梦就是杜丽娘,他唱贵妃醉酒就是杨玉环,他演了虞姬也就成了虞姬,他当真爱了演霸王的人:段小楼。

  可惜,段小楼只是假霸王。京剧,对他而言只是谋生手段,不是毕生追求。他和所有寻常男子一样,只盼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他确有几分性情,能在某些危难面前有所担当——只要那危难不至于致命。

  说穿了,段小楼不像霸王,倒像项羽:他的勇是匹夫之勇,他的仁妇人之仁。

  可程蝶衣偏偏爱了他,他是蝶衣少年梦里唯一可以依靠的温暖。

  那年柳缱绻、风微凉,雕梁画栋间,他们未及束发,两小无猜。段小楼拿着张公公的宝剑玩笑:“霸王要是有了这剑早就把刘邦给宰了,当上了皇上,那你就是正宫娘娘了!”

  程蝶衣却认真:“师哥,我准送你这把剑!”

  于是这把剑成了程蝶衣念念不忘的诺言所在,成了他纯真期许的寄托。只是历史顷刻翻覆,张家意料之中的大厦倾颓,蝶衣虽一直挂怀,却再未找到它。

  直到遇见袁世卿。

  程此前必是知道袁的,江湖上他的名头是“戏霸”“袁四爷”,听来颇有专横跋扈的资质和呼风唤雨的能耐。

  那日程蝶衣照旧出演,唱念打坐的一流功夫加之对着挚爱情真意切,他的出神入化,被楼坐上的袁世卿尽收眼底。阅尽世事如他,当下竟晃了神。

  袁拿着“一点薄礼”去会他,他本是一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模样,可当袁对霸王别姬的来源如数家珍,对他的表演论的丝丝入扣,对以为吼一嗓子就能惊天动地的段小楼戳的一针见血时,程蝶衣被震撼了。

  于是,旁人欺辱、师傅毒打,到之后的法庭上命悬一线、文革中经受非人折磨都不曾曲意逢迎的程蝶衣竟在此刻说出:“四爷,我们还要请您多栽培。”这看似是在替段小楼周旋圆场,而实际却是感于袁世卿的知遇——全片,他也就说过这么一句讨巧的话。

  袁世卿懂他,懂到不必问询,目遇间,已说尽半部人生。

  在那夜程蝶衣的君王成了别人的良人,袁世卿拿着一对翎子去后台寻他。妆奁钗环间,他懒拭浓妆,长发散乱,满目凄楚。袁不动声色:“这双翎子,难得。是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收取的,在下恭候大驾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机缘巧合,遍寻无果那柄剑竟安然的挂在袁府内室的佛像上——似是故人来。程蝶衣未及言语,袁世卿已了然于心——“此剑是张府败落时费了大周折弄到手的。”但“你我之间不言钱,那个字眼实在不雅”。

  对袁世卿而言,程蝶衣绝不只是一个可以轻薄的戏子,而是他毕生追求的纯青之境。他的美是阴阳相合、是“一笑万古春,一泣万古愁”,路人染指便醉,而他却能领会这美的全部,当然,也想得到这全部。于是,蝶衣成了他的倾世佳人难再得,他亦肯爱千金轻一笑。

  菊仙曾暗喻程蝶衣做了袁的相公堂子,其实不然,对袁世卿,蝶衣从未依附或借势;袁世卿对他也无占有或控制,吸引他们的无关性别身份,不过是彼此的艺魂。

  日军司令青木出席《贵妃醉酒》演出,有人散发抗日传单,有人暴乱被制止,中途灯光熄灭,程蝶衣均丝毫未受干扰,而与他同样入戏的只有远处楼座上的袁世卿,他在一片喧哗纷乱中凝望着蝶衣,在黑暗中缓缓起身,掌声笃定从容,仿佛这世间只剩他们二人。

  蝶衣受审在厅,段小楼勉强帮腔,那经理唯唯诺诺,唯有袁世卿在证人席上敢慷慨陈词掷地有声:“方才检察官声言程之所唱为淫词艳曲,实为大谬!程当晚所唱是昆曲《牡丹亭游园》一折,略有国学常识者都明白,此折乃国剧文化中之最精萃,何以在检察官先生口中竟成了淫词艳曲了呢?如此糟蹋戏剧国粹,到底是谁专门辱我民族精神,灭我国家尊严?”法庭上一片叫好,然后就听到程蝶衣说:“青木要是还活着,京戏早传到日本过去了”——

  袁世卿曾问过程蝶衣可愿做他的红尘知己,其实这话根本不用问,本质上,他们都是戏痴戏迷戏疯子,共同的信仰使他们都秉承了灵秀聪俊与不近人情。

  袁世卿是被世事打磨出的繁华看透宠辱不惊,山中高士;而程蝶衣是天生澄明的不食烟火至情至性,世外仙姝。——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

  这一点,袁世卿心中有数,程蝶衣却后知后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袁世卿被冠以莫名其妙的罪名:反动戏霸——不诛不足以平民愤,而民愤何来?蒙昧的暴众不过是恨他,恨他倨傲、恨他显贵、恨他文武昆乱不挡六场通透。他们得意狂喜:袁世卿你也有今天?!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能落得极刑,不过也是因为不会曲意逢迎罢了,他骨子里的执念与程蝶衣一样根深蒂固,他在一片狼藉中迈着四方步走向刑场,一如既往,笃定从容。

  其实,袁世卿也有乱方寸的时候:即是那日,蝶衣落难,菊仙拿着那柄他赠予蝶衣的宝剑去寻他,睹物思人,一时间他惊惶以至于失措——程蝶衣终是他经年不忘的未了情。不知此刻押赴刑场的路上,他是否会想起那日初逢时的惊鸿照影。尤物惑人忘不得,不如不遇倾城色。

  另一边,在饱受凌辱摧残的十余年后,程蝶衣再次与段小楼同台,皮黄一响,思凡的段子重念一遍,他才终于看透——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他所思慕的段小楼此刻已彻底成了恭顺的懦夫。段小楼从来都不是霸王,而他程蝶衣亦不是虞姬。

  但是,他不能醒,他的执念犹在,他此刻唯有终结生命来换取从一而终。于是他拔剑,宝剑依旧,寒光凛冽。而此时,他会不会想起,那日段小楼弃他而去,袁世卿伴他在月下醉舞,他唱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刚拔剑欲引颈,就闻袁世卿回身大喝:“别动!那是真家伙!”若不是这一声惊觉,恐怕他已死在当晚了。

  袁世卿知道他是入戏,而段小楼还只以为他在做戏。

  有谁说过,这世上遇到性、遇到爱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程蝶衣,一生不过是唱了一场对牛弹琴的独角,为一个幻象耗尽一生情意。若说程对段小楼或霸王是先入为主的情难绝,难么对袁世卿,则是感君一回顾的欲迎还拒。几十年来,他为求天边蜃景,错过多少人间月明。

  那么如果,如果程蝶衣先遇到袁世卿……罢了,哪儿有如果,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罢了,不谈如果,这两个字实在太俗。

原文部分评论如下:

2015-02-15 13:59:12 NancyVin(Io cangierò tua sorte.)

  程蝶衣被审判是因为当年为救段小楼给日本人唱堂会,这件事袁世卿连知道都不知道,怎么个审问,事儿都怪不到袁身上。
  袁世卿之所以能不慌不忙的喂鸟,一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二是因为此时蝶衣与他已不再往来,他自知没资格去主动营救;三是,袁本来就看不上段小楼,蝶衣落难又是因他而起,袁怎能心平气和,不借此拿他一次。另外,段小楼上来就谈钱,袁世卿更是不屑。
  菊仙拿着剑过来,使了一招欲擒故纵,说:蝶衣说了,这剑的主人能救他。袁世卿马上乱了方寸,也不思量这话真假,就依此觉得蝶衣心中尚有他在,他有了救蝶衣的资格。
  上下打点关系,甚至买通了法官,在法庭上说自己看见蝶衣被日本人押送,明目张胆的作伪证,这才真是把自己牵扯进去了。反观那经理段小楼,吓得话都不敢说,那才真是胆怯。
  何况再看后来,袁世卿上刑场,万人叫骂声中毫无惧色,迈着四方步赴死。这样的人,会害怕一点被牵扯进一个罪不至死的案子里?

  by the way , 袁世卿知分寸,他有傲骨,也懂蝶衣的傲骨,他懂得:我爱他,所以我不会做他不想让我做的事。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有一个救蝶衣的资格,也就是为什么他听到蝶衣说:“日本人没有逼我”的时候,直接离开法庭——程蝶衣不想要他的帮助,他心中无袁世卿。故而袁只能无奈离开……其实二人神交已久,只是注定一生错过。

编辑于 2015-07-06 15:43

让袁四爷痴迷的是戏剧而不是程蝶衣这个人。这点从他在法庭上的愤然立场以及他被批斗之时坚持踏着霸王的步伐可以看出来。在法庭上让他愤慨的是检察官将《牡丹亭》称为淫词艳曲,否则之后蝶衣否认他的说辞之时也不会直接离席,就连法官都尝试着说服蝶衣改口,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再说就离开。

发布于 2014-08-06 11:14

袁四爷算是当时京城玩主的典型,他懂京戏,爱京戏,爱京戏里的美人。这一点看后来的《梅兰芳》就明白了,有钱人对伶人是把玩,和张公公那把剑没有本质的区别。有人说他懂蝶衣,我觉得他不懂也不想懂,他欣赏蝶衣犹如发现旷世珍宝,带有强烈的占有欲。真正懂蝶衣的是段小楼,他那句不疯魔不成活是对蝶衣最精准的描述!比程蝶衣自己都看的透彻,蝶衣一生活在戏梦之中,他想要的是镜中的霸王。小楼明确的知道自己不是霸王,蝶衣要的他给不了。袁四爷也知道,于是他就把自己画成霸王,得到蝶衣,而电影中他与蝶衣在一起时,都是带妆的,所以他想得到的其实不是蝶衣,是虞姬才对。

发布于 2015-08-12 11:41
国产电影天花板《霸王别姬》,晓生总结出了三个核心主角,而所有的人,只是配角而已。
16.6 万播放 · 335 赞同
完整版

与其说袁四爷懂程蝶衣,不如说袁四爷懂戏,他在意的也只是纨绔子弟的体面。袁四爷就是一面镜子,把卑与装全都映射在镜子里。

袁四爷有钱有势,却在程蝶衣面前故作卑微,是赤裸裸的讨好,一旦他得到手,程蝶衣就成了被圈养的金丝雀。那老板与段小楼求他救程蝶衣的时候,才是他的真实嘴脸。菊仙使计策逼他救人,他顾虑的依旧是自己的名誉。

单从权势来看,更迭的几个时代里,他都保住了自己的社会地位。这些都是用钱权交易换来的,看似体面,实则卑微。

发布于 2021-09-23 17:00· 3549 次播放

袁四爷的闪光点绝不止一点两点,最让我肃然起敬的是被红卫兵批斗完要枪毙,在这样卑微的时刻,他被人推搡和驱赶着,仍然能高昂着头,踏着四方戏步走向死亡。反观段小楼,恍惚觉得他才是真霸王。

他对蝶衣的爱也不可一日而语,真乃戏痴也,与蝶衣同样都是生活在戏剧中,一言一句彰显大家风范,简简单单的"霸王回营用了几步"也可以发表出自己独特的见解。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景非你莫有,此貌非你莫属。""

发布于 2015-06-10 01:26

程蝶衣是喜欢霸王,对师哥是爱屋及乌。袁四爷喜欢的是虞姬,对程蝶衣也是爱屋及乌。两个人很像,都喜欢上了戏曲中的人物。只能说中国戏曲太美太神奇了。楚霸王和虞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千百年后会被别人深深地爱着。

发布于 2016-12-26 21:41

雅痞一枚

发布于 2015-08-12 09:46

他是一个自私而有骨气的人。

编辑于 2019-09-30 15:06

霸王别姬里面有很多隐喻,袁四爷的原型是袁克文,袁世凯的儿子,世代公卿,袁世卿。

名字就点出来是名门之后,历史上的袁克文是个才子名仕,还有点黑社会背景,有官方的根基,电影里面的袁四爷也是这个定位。

发布于 2015-08-09 15:29

个人觉得,《霸王别姬》从一开篇就奠定了悲剧基调,整部片子里弥漫的是绝望感,片子的感情线是在霸王与程蝶衣内心希望与绝望的对抗中展开的。个人认为袁四爷是起一种感情线索的作用,是主角在每个阶段下心理的映射,他像是程与段的一种结合。举例说明,袁四爷出现在二人成名之后,此时二人是风光一时,但二人之间存在隔阂,此时的袁迷程和批段,是程段二人关系的侧面写照;之后日统时期,袁与程的关系更进一步,是程在精神上的一大依靠,袁与程都是更痴迷与戏曲本身,而段则更重现实,袁的形象此时靠近于程;随后,袁性格的刚硬一面开始体现,包括段求袁出面时依然揪住出场几步的不放的片段,与段的激烈碰撞却令其性格十分接近于段。袁对二人个性的融合在此有体现。在这三个部分中,袁始终在帮助二主角度过各种难关,在看似始终恶劣的环境中,他一直给主角包括观众在内以希望。而最后,袁被枪决的批斗现场,主角那句“连袁四爷都……”的台词更像是个伏笔,此后,霸王的豪情与刚硬尽失,而虞姬的戏痴本色不减却也更近生活。解放后的一段风平浪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片刻的寂静,文革部分也印证前面的伏笔,二人再无希望,为生存只能六亲不认,相互厮杀,哪里还有霸王与虞姬那种危难面前同生死的气魄……此外,袁也起到一定的与段妻的对比作用。

最后,与其说本片是一部感情戏,倒不如说是对中国近现代社会的深刻批判。希望与绝望间,二位主角代表的不同的人群,段作为戏中壮阔的霸王,却代表了中国底层的平民;而程作为戏中平凡的虞姬,却更像是中国近代的那一批理想主义者。全片充满激烈的对照,带有讽刺感,也道出一种人生如戏的主题。

发布于 2015-08-18 21:15

袁四爷是演的好的角都满意 看电影描述我觉得袁四爷一开始是想钓小楼的 程蝶衣在中间替小楼挡了 算是宣告主权 程蝶衣和袁四爷更像是一类人 小楼是袁四爷和程蝶衣都喜欢想得到的人 …所以最终小楼想揭发程蝶衣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和袁四爷的关系的关系 电影中也表现的很明白了 小楼并没有蝶衣执着能抗

发布于 2020-09-01 09:13

不过是一个懂些戏曲的反动派罢了,神州陆沉,百姓在血与火中哀嚎!他袁四爷在日本人,老蒋手底下依然能养鸟看戏,张公公都没他过得滋润,他袁四爷能是什么好鸟?还真霸王,霸王早就在1937年冲冠一怒了!

发布于 2023-10-22 22:43

整部片子让我印象最深的也就袁四爷了

且不谈他是否更懂蝶衣

当看到四爷在一片混乱的剧院起身为蝶衣鼓掌时

我认为情或欲二字置于两人之间太过俗气

虞姬在他眼中就像一件唯美的艺术品

而后看到在法庭上发言的四爷

骨子里透出的从容如他对蝶衣的追求一般

有着淡然却又坚定的自信

最终看到被押赴刑场的四爷

临死前迈开的四方步 实在震撼

发布于 2018-08-31 1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