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诸诗人，如江湖侠客，各有名号，除了诗仙诗圣诗佛诗鬼，还有擅长七绝的叫“长绝圣手”，长于五言者叫“五言长城”。“五言长城”就是中唐诗人刘长卿。

刘长卿是盛中唐之交的诗人，他的创作活动多在安史之乱以后，所以一般将其归为中唐诗人。刘长卿中过进士，曾任长洲县尉，但他性格刚傲，曾因事下狱，两遭贬谪，官终随州刺史。刘长卿长于五言，善于描绘自然景物，风格简淡，“风雪夜归人”是他最为知名的佳句。

刘长卿的七律也有许多佳作，《唐诗三百首》中选了他三首七律，今天小楼来读其中一首——《长沙过贾谊宅》。

长沙过贾谊宅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这首七律，是刘长卿被贬，途经长沙时所写。贾谊是西汉杰出文学家，曾被汉文帝召为博士，一年中超迁至太中大夫，后为大排挤，被贬为长沙太傅。刘长卿在此诗中，凭吊贾谊故迹，怜贾谊以自怜，悲贾谊以自悲。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谪[zhé]宦[huàn]：即贬官。贾谊被贬为长沙太傅，在长沙呆了三年。

栖[qī]迟：逗留，淹留。

楚客：指贾谊。

首联直叙当年贾谊被贬之事。贾谊身负才学，却被贬长沙，滞留长沙三年，只落得万古留悲，感染后世像刘长卿这样有才不能展，有志不能伸的才人。一个“悲”字，直贯篇末，奠定了全诗深悲极怨的情感基调。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贾谊《鵩[fú]鸟赋》中有“庚子日斜兮，鵩集余舍”、“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句，刘长卿化用其句，写自己寻访贾谊宅时的所见所闻。

秋草萋萋，斯人已去，只自己一人，在此寻访凭吊，寒林寂寂，只见斜日西沉。

颔联极写贾谊宅萧条冷落的景色，暗含着才人志士不遇于时的寂寞与悲凉。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汉文：即汉文帝，汉文帝是有道之君，他与汉景帝统治时期，史称“文景之治”，但是汉文帝并未重用过贾谊。

“湘水”句：贾谊渡湘水时，曾写下了著名的《吊屈原赋》。

这两句议论贾谊生平遭际。上句说贾谊生在有道明君汉文帝之时，犹未得重用，有评者以为，此是暗讽贬刘长卿的唐代宗，小楼觉得，这哪里是暗讽，这简直明目张胆的讽刺了，刘长卿性格刚傲如此，难怪会被贬。

下句说湘水无情，贾谊吊屈原，屈原如何可知，背后即是说，我今吊贾谊，贾谊又如何可知，再深一层，自古才人志士，多寂寞凄冷，生于斯世，无人相知，只能从古代先贤中寻求知己，然逝者已已，追思凭吊，先贤不知，最后，只能自怜罢了。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摇落：凋谢，零落。

尾联写诗人对贾谊的同情。江山寂寞，草木凋零，你为什么会到这荒凉的天涯来呢？所谓“怜君”，不过是诗人自怜。所谓“何事”，诗人并非不知，故作此问，其实是抒发自己内心的不平。

刘长卿的这首《长沙过贾谊宅》，最为人赞赏的是其用典，含联写寻访贾谊宅的眼前景象，却化用当初贾谊《鵩鸟赋》中的句子，虽只用其字面之义，却也使了两人的遭遇有了更明显的对照感。“运典之妙，水中着盐，如是如是。”（《岘佣说诗》）

通读全诗，句句是写贾谊，又句句是写自己，情深悲极怨，而语澹宕婉深，可谓妙绝千古。

《唐诗笺要》中评：怨语难工，难在澹宕婉深耳。“秋草”、“湘水”二语，尤当隽绝千古。

文 | 谢小楼 微信公众号：谢小楼

精读《唐诗三百首》096：刘长卿《长沙过贾谊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