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元怀

又到冬天了，不由得使我想起了童年时期坐过的草窝子。草窝子是用糯稻草扎成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在我们仪征地区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农村总有能工巧匠，每年秋收秋种结束后，常被村上的人家请去扎草窝子。扎草窝子工具简单，只要有一把管锥和一根2尺左右长的硬木棍就行。扎草窝子用的是糯稻草，糯稻草韧性好，耐磨有拉力，农村里搓草绳、打草鞋、打蒲鞋，都用糯稻草。先将糯稻草铺在地上，朝上面均匀地洒些热水，捶几下，使它更温顺服贴些，然后手艺人将糯稻草做成10公分左右粗的条状，按照草窝子类似于船的形状（但没有底子，两头是圆形的），一圈又一圈地朝上盘，当盘到第二圈时，就用七八根糯稻草为草筋，将上下两圈扎紧扎牢，当向上盘到第三圈时，就用到了管锥，管锥从第一圈和第二圈中间穿过去，引渡过来草筋，用草筋将上下两圈扎紧，并要在间距、粗细等方面有规律性，耐看。边朝上扎，边用木棍敲敲草窝里外，保证过渡自然，整体美观结实。当草窝子扎到有30公分高时，在草窝子两头横向各放一根结实的木棍，木棍的两头扎在草窝子上，木棍长度与草窝子外围宽度一致，待草窝子使用时，纵向可以方便地放一些木棍在上面，便于坐草窝子时，脚踩在上面；当草窝子扎到有60公分高时，在草窝子的一头横向放一块窄木板（长度与草窝子的宽度基本相等），当作板凳用，草窝子长度与大桌子一面差不多，较大桌子矮一些，在扎到一大半的时候朝里收收。两个人起早带晚，马不停蹄，要用一整天工夫才能完成。硬正、结实、经用，一个草窝子如果爱惜保管得好的话，用个八年十载是不成问题的。

草窝子怕水、怕潮，不用的时候，大都放在柴禾间，架在大缸上。当天空飘起雪花的时候，草窝子才派上用场。农村人家大桌子通常以中柱为中心，依墙而放，草窝子放在大桌子的下沿，能对面坐两个人，这样一家人围坐在大桌上吃饭、议事，母亲做些针线活，方便。那时整个冬天里，地里无需干活，又没有地方去打工赚钱，就是一个“闲”字。那时的冬天比现在的冬天要冷多了，十天半个月不开化是常事，砖头瓦碴被紧紧地冻在地上，北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扎的一样痛，小塘、小河里的冰冻得厚厚的，我们一帮调皮的小孩子从这边滑到那边，再滑过来，转着圈玩，根本没有什么事。

使用草窝子取暖，先将夏季打麦时留下来的麦稳子和灶间平时烧锅做饭时散落下来的草屑等易燃的碎物，作为待燃物（也有将晒干的碎牛屎巴巴作为待燃物的），放在炭盆里，再将刚做完饭、有火星的爆灰从锅堂里扒出来，平铺在上面，压实，弄好的炭盆放在草窝子里边最下方的中间，不一会工夫，草窝子里暖暖和和，两人对面而坐，中间若再盖一件小棉被，保温取暖效果会更好。母亲到菜园里，赤手扒开厚厚的积雪，从雪窝里择些青菜，然后到塘边砸开厚厚的冰块，将菜洗干净后，两只手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裂撕口里已渗出了鲜血，回家后，两手伸进草窝子里焐焐，半个小时才能缓过来；小孩子放学回来，两只小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伸进草窝子里焐一下，浑身立马暖洋洋的；两三岁的小孩，若不小心尿湿了裤子，脱个精屁股郎当，放到草窝子里面，由大人带着，草窝子里温暖如春，小家伙是不会轻易感冒的。草窝子里面的温度如何，与从锅堂里扒出来的炭火和事先放在炭盆里的待燃物有很大关系，烧稻草的爆灰一般，烧豆秸的炭火比较好，烧木柴的炭火最旺，升温快，但若是不小心，极易烫伤人或烧坏衣物。一盆新弄好的炭盆，可以保暖两三个小时。

那是计划经济年代，物资相当匮乏，一天三顿几乎喝的是稀粥，晚饭过后，我们小孩子站在草窝子里边取暖，边伏在大桌上做作业，父母则议论些家长里短，梦想着子女的成长、家里的未来。夜色渐渐浓了，我们哈气连天，有的时候，父亲会从厨房里端来一大碗烀好的山芋，你一段，我一段，不一会工夫，便见了底，草窝子里的温度逐渐下降了，而我们则捧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上床睡觉。

草窝子一般是爷爷坐的最多，带个把小孙子，其乐融融，奶奶、父母亲，在身体不好过时，偶尔也会到里面烘烘，身体热乎了，病也自然减轻了许多，室外北风嗷嗷地叫，大雪满世界乱飞，天气阴冷灰暗，冰冷拔骨，但在草窝子周围却谈笑风生，偶尔在火盆里放上一把花生或一把蚕豆、一把玉米，不一会工夫，满屋里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几声清脆的啪啪声过后，黑色的炭灰上便盛开出一朵朵白白的小花，甚是诱人，顾不了斯文，几只小手立马向黑色的炭灰上伸去！

草窝子，作为我们这一地区寒冬腊月抗寒取暖的土设施，是我们祖辈智慧的结晶，它温暖过几代人。但随着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生活节奏的加快，外出打工赚钱的机会多了，大把大把的清闲工夫没有了，再也没有人整个冬天里坐在山墙头上晒太阳，或是赖在草窝子里烘火取暖。各种取暖电器设备的出现，草窝子早已退出了农村人的生活舞台，但作为一段相当长的历史，仍将会留存在六七十岁人的记忆里，或出现在我们的史书里、镜头中、民俗博物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