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宠妻日常



顾九是被吵醒的。

耳边是丫鬟压低了的声音:“小姐,趁着姑爷还没过来,您先吃一口点心吧。”

她骤然睁开了眼睛,却不期然被满室的红刺到双眸。

龙凤红烛高燃,颗颗烛泪如血,入眼处的红色喜字剪成了花儿,既精巧又讨喜,还有眼前的丫鬟——

“白术?”

听得顾九叫她,白术眉眼弯弯的笑:“奴婢在呢,小姐快点吃,酒席快散了,让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她笑的软糯,可顾九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近乎颤声道:“你……是来接我回去了么?”

她死后三年,在世间飘荡一千多日夜,见了顾家凋零衰败、秦峥娶了新人,唯独没见自己这忠心的丫鬟魂魄何在,原来……

她竟如此知自己的心意,知自己不甘心,所以在秦峥与泰安公主的洞房内,等着自己回阴司么!

顾九力气极大,几乎要将白术的手给掐断,也终于让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小姐,您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回不回去的?今日是您与世子的大喜之日啊。”

她家小姐一向和软,除了对嫁给明国公世子秦峥有着出乎寻常的执念之外,连说话都没大声过,又何曾有过如此凄厉的模样?

还说什么接她回去……回哪儿去?

手中的点心被捏成碎末,外面喧嚣声声入耳,还有眼前人的手。

是温热的。

顾九怔怔的看着白术,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喜服,一把推开了她,跌跌撞撞的扑到了铜镜前。

喜服红的晃眼,金丝银线串珠带玉的绣着鸳鸯,交颈而卧恩爱无双。

着嫁衣的少女年方二八,不同于后来油尽灯枯的自己,一张脸上刻着娇俏与鲜嫩。

如果不看那双眼的话。

如古井寒潭一般,带着幽深的暗色。

顾九狠狠地掐了一把手心,那剧烈的疼痛让她伏在桌案上又哭又笑。

笑的是苍天有眼,竟让她重回十六岁。

而哭得是,她回来这日怎么就是跟秦峥的洞房之夜呢?

但凡能早一天,哪怕豁出脸面不要,她也得推了这门亲事,跟秦峥一刀两断死生不相见!

上辈子她痴恋秦峥,顾家倾尽百万豪富,将她许给了秦峥。

外人羡慕嫉妒她,一介商户女,竟能高攀上明国公世子。

要知道,秦峥不但家世好,更官至大理寺卿,身为天子近臣,手握重权,且还洁身自好,身边连一个妾都没有。

可谁又知道,他二人一辈子相敬如冰,至死他都没有碰过自己。

甚至,直到自己死了,才知道她不过是一个笑话。

秦峥他洁身自好不假,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泰安公主!

就连她的死……

一想到她死前种种,顾九骤然打了个冷战。

那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西楚国有法规,成婚一年内除有谋财害命之罪不得和离与休妻,前世她已然赔进去了一辈子和整个顾家,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跟秦峥纠缠,成亲了又怎样,只要熬过这一年,她就跟秦峥和离!

她不耽误他的如花美眷,他也别摆那张冷脸给自己,不能好聚,但求死生不相见!

见自家小姐状若疯癫的模样,白术吓得急忙跑过来,焦灼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难不成自家小姐是太过欢喜,所以魔怔了?

毕竟,世子爷可是小姐五年的执念。

感受到丫鬟手上的温热,顾九又生出庆幸来。

不是那个在破庙里为了保护自己,而被凌辱至死、尸首都僵硬了的丫鬟,眼前人,是鲜活且未受过伤害的!

今生她既得了这般机缘,必要保护好身边的至亲与忠仆,远离前世悲剧,至于秦峥,她再不奢求。

“好白术,我没事儿——”

她话说到一半,就听得门外齐刷刷的行礼:“给世子爷请安。”

下一刻,便见男人挑帘而进。

初春时节,还带着料峭的寒风,他进来时裹挟了一身冷冽,让这室内的温度都下去了几分。

饶是顾九心有不甘与恨意,也不得不承认,秦峥生的极好。

生于钟鸣鼎食的富贵家,却难得一身正气,眉眼舒朗,身形颀长,只是那张薄唇微抿,却昭示了他的薄凉。

可不就是薄凉么?

薄凉到晨起她带着丫鬟去寺庙上香时,还能跟自己眉眼温和的说话,转眼,便着人将她送上了黄泉路!

白术着急忙慌的起身行礼,又见自家小姐纹丝未动,越发有些焦灼,低声道:“小姐……”

莫不是看到世子爷,太过高兴傻了?

顾九这才收回视线,垂眸开口:“妾身不胜酒力,世子爷勿怪。”

她方才哭花了妆,被室内红烛一照,莫名有几分瘆得慌。

秦峥却恍若未觉,矜淡的点了头,道:“既如此,便早些就寝吧。”

眼见得他要过来,顾九心头一跳,近乎尖锐的叫了一声:“白术!”

这声音让秦峥脚步一顿,而顾九已然察觉到不对来,又急匆匆的吩咐了一句:“你先下去,我伺候世子爷便是了。”

白术瞬间了然,应声退了出去,房中便只剩下二人。

男人带来的压迫感太强,顾九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掐着手心开口:“世子爷,我有话要同你说。”

见她这模样,秦峥微微蹙了蹙眉,不知她又要搞什么花样,不过到底是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点头道:“说。”

依旧是惜字如金。

顾九深吸一口气,快速道:“先前是我不懂事儿,身为一个商户女却没有自觉,屡次三番的纠缠你,甚至还用自毁清白的方式嫁给你。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对我先前的所作所为表示深深的抱歉,我知道世子爷也不喜欢我,所以世子爷,咱们和离吧!”

她这话说的连珠炮似的,直到说完才又吸了几口气,方才说的太快,憋死她了!

秦峥难得愣怔了一瞬,冰雕似的脸色有了一份龟裂,指节敲了敲桌面,面无波澜道:“和离?你可知今夜是什么日子?”

顾九自然知道,洞房花烛夜!

她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波澜压了下来,起身对着秦峥敛衽行礼,垂着眼眸道:“过去种种是顾九不对,连累您被外人所耻,如今顾九幡然悔悟,深表愧疚,却得连累您得跟我相敬如宾一年。您放心,待一年之期到了,我就跟您和离,绝不霸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不放。”

顾九顿了顿,复又问道:“您看,可好?”

秦峥却是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眼前姑娘扔保持着敛衽行礼的姿势,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眉眼低垂,叫人看不清楚她眼底真实的情绪。

但当初她死缠烂打的模样,秦峥却是没忘。

“你既嫁到明国公府,若无过错,我自不会休你。”

他说的是明国公府,而不是自己,这其中意味,顾九自然明白。

于他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占据了明国公世子夫人之位的陌生人,而非他秦峥的妻子。

可怜她前世一辈子都没看透,到了还搭上一条命去。

顾九笑的讥讽,声音也冷了几分:“无子。”

她抬起头来,眸光不闪不避的看着秦峥:“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身为明国公世子,自不能做那等不忠不孝之徒,因此被逼与我和离,合情合理。”

竟连理由都找好了。

可她若真的不想嫁给自己,当初又何必用尽手段?

眼前女子的眸光坚定,看的秦峥眉头微蹙。

这是要以退为进,换一种方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随你。”

眼见得秦峥眼底的不耐,顾九本能的想要冲对方讨好的笑,笑容未出就僵住,在心底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旋即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约法三章吧!”


约法三章?

秦峥睨了她一眼,想看清楚这女子到底想玩什么花样。然而室内红烛高燃,映照在她脸上几分阴影,竟将她的表情都给遮掩了个干干净净。

唯独那双眸子,似乎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暗上几分。

“说。”

顾九深吸一口气,将先前做好的打算和盘托出:“很简单,距离、礼法、尺度。这一年你我相处不可越矩、不可越礼、不可过度。您若是有什么对我要求的也尽管提,只要不过分,我必全力以赴。”

这倒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了,不过模样还挺认真,秦峥睨了她一眼,指节敲了敲桌面:“可。”

得了秦峥的应诺,顾九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快步走到桌前,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张协议,递到他的面前:“那就劳烦世子爷签个字吧。”

见这上面连和离的日期都写好了,秦峥懒得猜测她是想以退为进还是别有打算,接了笔在上面写下名字,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若说婚前对她的印象是痴缠,那么此时便又加了一项,啰嗦。

顾九目的达到,再无他求:“多谢世子爷成全,夜已深了,您早些安寝吧。”

只是话才出口,她就觉得有些歧义,咬了咬唇,又道:“您放心,我虽是商户女,却也知一诺千金的道理。既说了不招惹您,就绝对不会出尔反尔。这个月委屈您跟我同屋住,床归您,我去睡贵妃榻。”

新婚夫妇不管感情合否,头一个月都需同屋而眠。少女心事早随她的死烟消云散,顾九此时只想远离秦峥尽早合理,那些旖旎心思早喂了狗。

她垂眸,敛衽行了礼,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却被秦峥一把拉住。

男人掌心温热,顾九触到他的时候,却骤然吓得一把甩开,眉眼中也带出几分惊惶和警惕来:“你想做什么?”

眼前姑娘一双眸子如同点墨,偏那其中的嫌弃意味十分明显,让秦峥也微微蹙眉。

他这是,被嫌弃了?

顾九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只是那下意识的反应她也控制不住,现在也懒得补救,十分没诚意的将手伸了出来,随意的寻了个借口:“世子爷见谅,我才吃了点心没洗手,怕脏了您的手。”

她的手白皙细嫩,上面沾染了些许点心碎屑,艳色的桃花酥更衬的那双手白的晃眼。

秦峥偏过头去,压下心中的别扭,蹙眉道:“床归你,我去睡榻。”

原来他拉自己是这个意思,顾九还要说什么,却见他猜出自己意图似的,又加了一句:“让你睡榻,非君子所为。”

话音未落,人已经绕过屏风去了贵妃榻旁。

山水画面的屏风薄而透光,影影绰绰可见男人合衣躺下。

顾九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无声的嗤了一声。

君子?

若他秦峥是君子,天下怕是就没有恶人了。

不过贵妃榻哪有床舒服,秦峥自己乐意去睡,她又拦个什么劲儿?

毕竟,人家都不介意,她介意个鬼。

……

做鬼三年,重新回到肉体凡胎,顾九难得得了一夜好眠。

晨起的时候秦峥已然不在房中,贵妃榻上被收拾妥帖,任谁也看不出昨夜二人分榻而眠。

顾九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了自己重生的事实,起床梳妆打扮。

待得顾九收拾妥当,秦峥也正好练剑回来,不期然看到镜中那张眉眼如画的脸,眸光顿了顿,才道:“走吧。”

顾九应声,起身随着他去了荣春堂。

明国公府人口众多,府上廊庑深深,既大且阔,顾九走的慢,秦峥便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顾九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穿花拂柳的走着,一面看白术给自己使眼色:“姑爷这是在心疼您呢。”

白术的声音近乎气声,顾九听了却忍不住心中腹诽。

他惯是会做面上功夫的。

前世他们成婚五年,他虽话少漠然,可日常无声处却是妥帖的。

他不狎妓、不纳妾、除了不爱她,简直是个完美的丈夫。

那时候她傻,总以为不爱她没关系,只要她在这个位置上,终有一天可以暖热他的心。

她整整暖了五年,便是一颗石头也得被暖热了。

可到了死后她才意识到,他不是石头,而是万年寒潭。

她暖不热他,只能淹死自己。

念及往事,顾九吸了吸鼻子,脚步也跟着慢了几分。

却听得秦峥的声音响起:“少说话,无需怕。”

他不知何时已然站住脚步,正回头看着她。

顾九回神,诧异的抬头,却见对方神情淡淡,但那模样却决计不是使坏。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

只可惜不等顾九看清楚他的情绪,就见秦峥抬脚走进了院子。

荣春堂已经到了。

院门开着,内中说笑声透出来,顾九听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深吸一口气,也随着走了进去。

正中那个生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便是秦老夫人。

上首的两个,一脸病容的是明国公夫人、秦峥的亲娘;她旁边坐的则是二房夫人,秦峥的二婶;至于右侧那个满眼谄媚笑意的,则是秦峥的三婶,只是不同于左边两位,她的夫君是庶出,在府上不得宠。

至于他们身后或站或坐的,便是女儿媳妇以及小辈儿孩子了。

满屋子大大小小的目光看过来时,顾九忍不住掐住了掌心,深吸一口气,随着秦峥一同给老太太行礼:“给祖母请安。”

前世,她的记忆实在算不得美好。

而今生,那些探究、好奇、审视乃至于恶意的目光一如往昔,让顾九强忍着才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起来吧。”

秦老夫人的声音格外和蔼,可前世里,也是这个声音同她说:“明国公府礼仪传家,最重规矩。既犯了错,便去祖宗那里反省吧。”

那是她初嫁的第二日,不是在新房内度过,而是跪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对着秦家数十位祖先的牌位,在那阴森的祠堂内待了整整一日。

顾九压下心中思绪,再次端庄的行礼:“谢祖母。”

礼仪气度无一不差,便是比那些世家女子,也是毫不露怯的。

秦老夫人满意一笑,便有着藕荷色衣裙的小丫鬟眉眼含笑的端上来茶盏托盘,笑眯眯道:“世子夫人,请给老太太敬茶。”

顾九不动声色的睨了她一眼,却并没有立刻去接,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回头跟秦老夫人说话:“嫁过来之前,孙媳就总听说明国公府最是规矩森严的,想来今日是百密一疏,嫁过来头一天就遇着个不懂事儿的丫鬟。”

众人都盯着她敬茶,不想她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秦老夫人更是蹙眉问道:“此话怎讲?”

顾九却没有接话,只是将茶水端起来递给秦老夫人,脸上笑容不变:“祖母,请喝茶,小心烫。”

茶盏上带着灼热的烫意,让秦老夫人的手指猛地一缩,顾九则是借着她缩手的动作,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啪——”

茶盏掉落在地,泼泼洒洒的溅湿了衣裙,秦老夫人吃痛,也明白了顾九的意思。

她骤然站起身,沉声道:“将这个不长眼的丫头拖出去!”

指的却并非顾九,而是先前端茶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慌乱的磕头求饶,连声道:“老夫人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茶水是烫的!”

这个热度,原本在顾九端起茶盏的那一瞬就该烫的松手的,谁知她竟然坚持到了递到秦老夫人手上的那一刻。

烫到了秦老夫人,这事儿可就大了!

事实上,前世她的确刚碰到茶盏就给扔了,顾家只她一个幺女,千娇万宠着养大,冬日的汤婆子都得包好几层锦缎,手指头娇的受不住一点苦处。

可大喜之日扔了给长辈敬的茶,往大里说,便是对长辈的不敬,再加上当时这房中大多是看热闹的人,最终秦老夫人大发雷霆,罚她去祠堂跪了一日。

顾九回忆往事,垂眸遮住眼中寒凉,不去听那小丫鬟的话,只道:“祖母英明。”

秦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看那小丫鬟还在磕头,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将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眼见得那小丫鬟被人拽着往外拖,却有一个容颜俏丽的小姑娘站了出来:“外祖母留情。”

她年约十五,身量不高,生的娇娇小小,齐胸襦裙上绣着朵朵莲花,整个人都透着我见犹怜四个字。

顾九循声望去,不由得无声嘲讽。

原来是那朵盛世大白莲啊。

然而这位白莲花……啊不,江莲芷小姐毫无自觉,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忍,蹙眉道:“外祖母,锦竹她伺候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表嫂才进门一天,就因她而处罚忠仆,于表嫂的名声也不大好听,您说是不是?”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顾九道:“表嫂,虽然这丫头行事莽撞,但您为新妇,这般为难一个丫鬟也有失风度,您就发发善心,原谅她这次吧。”

可惜她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却架不住顾九格外诚挚的问道:“姑娘,你哪位?”


眼前的顾九笑容诚挚,偏江莲芷却从其中听出几分奚落的味道来,她气息一滞,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

说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

可她离嫡亲那一层还远着呢!

顾九看出了她的窘迫,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我才嫁进来,家里人还认不全呢。姑娘莫怪——方才听你叫我表嫂,难不成是姑姑家的女儿?”

京城中谁不知秦老夫人的独女嫁给了武安侯赵兴,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平生所愿就是得个女儿,且为此不知去了多少趟护国寺。到了去岁上,方才得了一个女儿,眼下还在襁褓中,不会走路呢!

大儿子眼见得都要娶媳妇,自己却生了个小女儿,这事儿在京城都能当玩笑讲了,顾九便是新妇,可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哪儿会不知道这事儿?

说这话,就是堵她的嘴呢。

毕竟,方才可是江莲芷自己说,她顾九是新妇,不懂事儿呢。

江莲芷果然脸色涨红,绞着手中的帕子,强撑着自我介绍:“表嫂,我是……”

只是她话没说完,就见明国公夫人出来解围:“这是你表妹,姓江,乳名唤做莲芷。”

她一脸病容,就连说话也带着几分气若游丝,神情倒是很和善,温声笑道:“虽不是你姑姑所生,却也是自幼养在咱们府上,最懂事不过的好孩子。”

顾九闻言,便也只笑眯眯的点头:“原来是养在府上的表妹,有礼了。”

这是她正经的婆婆,前世虽没见过几次面,对她也算是不错。

顾九不打算驳她的面子,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嗤笑。

表妹?

这位跟明国公府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呢,江莲芷的祖母跟秦老夫人是亲姐妹,江家家道中落,她跟着祖母来明国公府小住过一些时日。后来江家老太太病逝,她便日日黏着秦老夫人,说什么瞧见她就好似看到了祖母,那孺慕之情让秦老夫人心软,便将她留在了府上。

自此一住十年。

因着江莲芷嘴甜,秦老夫人又宠着,所以这些年来,上上下下都称一句表小姐。

不知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江莲芷现下看着顾九冲自己笑,都觉得内中带着浓浓的奚落。

她咬了咬牙,还了一礼:“给表嫂见礼了。”

说完这话,又将话题给拉了回去:“表嫂新嫁进来,不好因着一个下人而落一个严苛的名声,您说是不是?”

她一脸关切,顾九却知这是个面甜心苦的,前世里她可没少被这位表小姐给下套!

因此顾九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表妹年纪小,同情下人也是有的,只是这话却不对。俗话说的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人做错了事情,自有长辈们行家规。咱们做小辈儿的,守着规矩便是,越矩插手长辈的命令,岂不是越俎代庖?表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江莲芷被她这话噎了一噎,心中气顾九牙尖嘴利,到底是不肯服输,因咬唇道:“表嫂说的有道理,只是家里规矩固然重要,也得通情理不是。这丫头行事不小心,她的确有错。但到底是因着第一次给您端茶,情有可原。表嫂您瞧着就是个心善的,何必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呢?”

说这话的时候,江莲芷心里也有些犹豫,毕竟锦竹替换了滚水,是她指使的。万一锦竹被罚供出来自己,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但是眼下见顾九如此伶牙俐齿,她也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

闻言,顾九却是笑了,语气带着几分揶揄:“表妹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说,她不过是烫了祖母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就请祖母宽宏大量,饶了她这一次吧。”

后面这话,却是跟秦老夫人说的,然而那话中的调侃,却是再明显不过。

江莲芷瞬间捏紧了帕子,心中暗恨,面上则是委屈巴巴的跟秦老夫人解释:“外祖母,莲儿没这个意思,您千万别误会。莲儿尊敬也最心疼的人就是您了。”

小姑娘连捧带表忠心的模样,顾九自叹弗如。

秦老夫人冷眼旁观了这一会儿,方才在江莲芷的委屈声中一锤定音:“行了,不过是个丫鬟,值当你们拌嘴?”

她使了个眼色,嬷嬷们立刻会意,将锦竹堵了嘴拖了出去。

早有下人换了新的茶水来,一旁的嬷嬷则是笑容和煦道:“世子夫人,请吧。”

这便是让她继续敬茶的意思了。

顾九点头应了,从善如流的接了茶盏走到秦老夫人面前,行礼道:“孙媳给祖母请安,祖母请喝茶。”

有了方才的事情,这次的茶水便是温度适宜了。

秦老夫人喝了茶,命婆子给了赏赐,复又说了几句吉利话,才将茶盏放回了桌案上。

顾九余光扫过秦峥,就见对方神情温和,可眸子里却潜藏着几分看戏的模样。

前世他没给自己出头,顾九还会失落,但今生她压根没指望,甚至还在心中腹诽,这位大少爷倒是老神在在,不给他放一盘瓜子让他磕着,真是委屈他了!

给在场的几位长辈敬茶之后,便是平辈间的见礼,三房十几个孩子,不管大的小的,行礼的时候看见她身旁的秦峥,都老实的跟鹌鹑似的。

就连前世里府上最混世魔王的秦九少爷,都是规规矩矩的给她行礼:“给大嫂见礼。”

那瑟瑟发抖的小模样,让顾九都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拿了预备好的红包,递给了他:“堂弟请起。”

秦九少爷在旁边冰山的高压下,到底是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偷偷地做了个鬼脸,又赶紧恢复正常,双手接红包:“多谢大嫂。”

这些孩子见礼之后都立刻回到自家娘亲安全的羽翼之下,却有一位除外。

那位表小姐江莲芷非但不怕秦峥,跟顾九见礼的时候,眼睛更恨不能长在对方身上。

偏偏秦峥毫无所觉,巍然不动如山。

顾九都有些替她觉得眼睛疼,格外好心的问了一句:“表妹可是眼睛不舒服?”

这话终于引得秦峥抬头看了一眼。

江莲芷脸色一红,不止是气的还是羞的,咬唇道:“多谢表嫂关心,莲儿没事儿。”

而秦峥则是起身道:“祖母,孙儿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他一走,江莲芷便也行礼道:“外祖母,莲儿有些不舒服,也先退下了。”

她司马昭之心,顾九看的真切,却只当不知。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呢,那管的了别人想在苦海里飘?

更何况,人家乐意着呢。

互相敬茶之后,秦老夫人的脸色也有些疲惫,因摆了摆手道:“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谁知她话没说完,就见帘子被挑开,旋即见一个身量中等的娇俏妇人走了进来,进门先笑着道歉:“妾身来晚了,请老太太责罚。”

她模样生的极艳丽,眉眼间波光流转,却是带着精明:“方才实在是丫鬟婆子们着急回禀事情,一时没走开,不想竟到了这个时候。当真是妾身的不是。”

正是明国公的贵妾,方姨娘。

她一面说一面行礼,秦老夫人的脸上却不见怪罪,只让她起身,一面嗔怪道:“你也知自己来晚了,行了,入座吧。”

那妇人却没直接入座,只是回身看向顾九笑道:“这就是咱们新婚的世子夫人吧,生的真标志,跟世子可是一双璧人呢。”

她笑的爽朗,顾九只给了她一个娇羞的笑,垂眸遮掩了冷意。


昨日是她跟秦峥大婚,方姨娘是妾,这样的场面,便是秦老夫人护着,她也只能站着。方姨娘心里不痛快,提前寻了借口走了,自然也没看到顾九的长相。

前世里这位方姨娘瞧着温温柔柔的,后来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见顾九不说话,秦老夫人睨了她一眼,一面温声开口道:“这是你方姨娘,你母亲身体不好,家里事情一向是她做主的。”

闻言,顾九这才柔柔一笑,道:“方姨娘好。”

只是却巍然不动,虽然唇角带笑,神情却是不卑不亢。

方姨娘却是掩唇笑道:“难得老太太抬举我,妾身不过是帮着姐姐代为打理罢了,一个出苦力的而已,倒是世子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吃的用的,只管让丫鬟婆子们找我便是。”

秦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她,道:“偏你嘴贫。”

当着国公夫人的面儿这么捧着一个小妾,秦老夫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顾九心中腹诽,这位国公夫人的病也不知有几成是被气出来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倒是完全没打算再火上浇油,毕竟再怎么说,那位才是正经婆婆呢。

哪怕今生她这个儿媳妇压根没打算当太久。

因此当秦老夫人吩咐下人再端茶来,让顾九给方姨娘敬茶的时候,她便索性装起了糊涂,诧异的笑道:“原来国公府里的规矩是这样的,姨娘也要敬茶吗?”

这话一出,方姨娘的脸色顿时有些讪讪,秦老夫人不满她这话,偏偏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含糊道:“你姨娘是长辈,今日来的晚了些,你方才不曾给她。”

闻言,顾九恍然一笑,接口道:“原来不是敬茶,只是姨娘渴了呀。你们这些丫鬟,怎么这么没眼色,姨娘来了还愣着,给她倒茶啊。”

这话一出,方姨娘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老太太也有些气不顺,打量那顾九一脸无辜,倒也不像是故意的。

这丫头难道是个傻的,只记得规矩,竟连人情世故都不通的?

然而顾九占理,她又说不得,索性沉声道:“给姨娘倒茶。”

方姨娘暗恨,她今日晚到本是想让这个新夫人看看自己的地位,谁知末了竟给自己闹了个没脸。

好在没脸的不止她一个,秦老夫人心情不大痛快,不过片刻便借着乏累让人散了,唯独留下了方姨娘:“你先别走,庄子里的帐目都送来了,你留下来核对一下。”

众人闻言,便行礼告退了。

经过方姨娘面前的时候,顾九清晰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满与憎恨。

不过一个交锋,她就被人给恨上了。

顾九心中冷笑,脚步微顿,转身走了出去。

……

待出了荣春堂,顾九便被国公夫人林氏叫到了她的房中。

名兰苑内与前世一样,飘着一股清苦药味儿,便是芙蓉香都遮盖不住。

室内陈设不同于荣春堂的奢华,反倒是处处简朴,一应用具皆是半旧的。

“别怕,坐吧。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今日叫你过来,也只是同你交代几句话而已。”

待得下人斟茶之后,林氏挥手让她们出去,房中便只留了她们二人。

林氏取了个描金的紫檀木匣子,放在了桌案上,笑道:“好孩子,这些东西原本下聘就要送过去的,只是中间出了些差错。好在你如今也嫁了进来,今日母亲就将这些交给你了。”

那匣子里是一整套的头面,虽不算是价值连城,但也千金难求了。

顾九摆手推拒,因笑道:“多谢母亲,不过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再者我年轻,也压不住如此富贵的头面,还是您留着吧。”

她既不打算长久的做这个儿媳妇,自然不能收这套头面。

林氏却执意塞给了她,见她推拒,复又加了一句:“原本有些话,不该由我来说的——先前国公爷的事情,我知道多亏了顾家,这个情,我是记在心里的。”

林氏不说,顾九倒是险些忘记了那一桩往事。

顾家虽是皇商,可在这个重农轻商的朝代,顾家在京城的地位着实不高。

而她顾九之所以能以商户女的身份嫁到明国公府,还是因着两桩缘由。

其一便是去岁冬日,她不慎坠湖,经过的秦峥顺手拉了她一把,却在大庭广众下被她给抱了个结结实实。

其二便是明国公秦钊被牵涉进了一桩贪墨案中,今上爱屋及乌,看在秦峥的面子上,只让他将贪墨的亏空填补上,另外罚俸三年官降一品。

那一笔亏空不是小数目,约莫几十万,是顾家给补上的。

第一件事让顾九跟秦峥的流言蜚语传遍京城,一个女儿家失了清白,除了嫁给他,便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

顾家疼女儿,又知她非君不嫁,正巧明国公府陷入困境,索性帮了一把,交换条件便是让秦峥娶顾九。

明国公府对外瞧着光鲜亮丽,实则是一个早被蛀虫吃干净了的大树,顾家百万豪富嫁女,秦家心动不已,几乎是威逼利诱着,让秦峥娶了顾九。

她心知肚明自己嫁过来的不光彩,不过是趁着明国公府有难,顾家又是豪富,这才得了空子,以百万嫁妆得了这个嫁过来的机会。

所以嫁过来处处伏低做小,可后来被日日磋磨之中,她却是忘却了,顾家以百万豪富嫁女,却不是为了让她过来被欺辱的!

如今林氏提起来,顾九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将那头面推了回去,摇头道:“母亲若是为了此事,那我就更不能收了。顾家做这些事情,原本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前世,她是心甘情愿的为秦峥付出。

而今生,也是心甘情愿的离开对方。

顾家同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钱财。

闻言,林氏却是叹了口气,道:“顾家有情,明国公府不能无义。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日叫你过来,也是想告诉你,只管跟峥儿过好日子便可,其他那些闲言碎语,莫要放在心上。”

这话,林氏都有些难以启齿。府上当初既贪顾家的钱,那就该好好儿对人家的女儿。可嫁过来第二日,就闹这样一出,实在是叫人寒心。

只是林氏在府上人微言轻,只能将自己这些年的忍字诀传给儿媳,盼望着她能过的好一些。

毕竟……她这个儿子虽然性子冷了些,到底比他父亲强多了。

顾九一愣,就明白了林氏的意思,因点头道:“多谢母亲好意。”

说起来,她这位婆婆也是个苦命人,前世里在秦家,为数不多的善意便来自于林氏。

可惜林氏死的早,她嫁进来不过半年,对方就香消玉殒了,其后那位方姨娘当家,她在后宅里面,更没得几分安稳。

不过前世是她傻,妄自菲薄,才被人百般磋磨而不敢还嘴。

今生,她们却是谁都休想再从自己这里讨的便宜!

林氏见她垂眸,却是误解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又道:“你也别怕,总归你嫁进来,天长日久的,总是人心换人心。峥儿他脾气不坏,只是情绪内敛,不大会跟人表达,你既嫁了进来,他也不会亏待了你,母亲只希望你二人能好好儿过日子。”

这些话,前生顾九便听过一遍,也是这么做的。可到头来,除却搭上了自己的命,再无别的回报。

顾九心中笑的凉,却也知道林氏一片好意,只弯了弯唇:“多谢母亲教导。”

她无意跟林氏多说这些事情,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了。

只是临走之前,看了眼林氏压抑的咳嗽声,到底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话:“如今天寒,您也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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