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童年,重新与小时候的自己对话,重温伊朗老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
重温伊朗老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
原创 原慧
若干年前看过一部伊朗电影《小鞋子》,至今仍然使我印象深刻。
与现在流行的电影不同,既没有使你紧张刺激的惊险特效,也没有几分钟一笑点十分钟一反转的商业烧脑。
《小鞋子》与《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都是描写小孩子发生的故事,看似稀松平常,却犹如带观众穿越回到童年,重新与小时候的自己对话,找到了那个曾经丢失的「我」。
这就是伊朗电影所独有的魅力。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是1987年由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执导的成名作。
灵感来自伊朗诗人SohrabSepehri的作品。导演以诗的第一句作为电影的标题。
由一个问题带出一个故事,当中有爱、成年、孤独,犹如轮回般再回归生命之初,如此循环。
小孩一次次的询问,如同人生当中的一次次疑问,我们应该勇敢前进、换一个方向、还是应该停止追求?我们的答案究竟在哪里?我们终将被恐惧的掳获?
这或许预示着电影与艺术的某种本质,看似简单却意味深长。
「朋友的家在何处?」
破晓时刻马车夫如此问着
天空静止
旅人将他唇上的一抹光线
授予沙土的阴暗
用手指指着一株杨树,说
「就在树之前」
有条比神所能梦见还更翠绿的花园小径
那儿有着和真实友谊同样寛阔的爱
你往路的尽头走去又是上坡
穿越成年
接着转向孤独之花朵
到达花朵前两步
停在大地神话的永恒之泉
一股无形的恐惧将掳获你
在诚挚流动的天空
里你将听见窸窣声
在一棵高耸的松树上
你将看见一位孩童
他将从光筑成的巢中举起一只雏鸡
你问他「何处是朋友的家?」
诗歌:地址
作者:Sohrab Sepehri
译自英文版本Sohrab Sepehri: Where is the Friend’s House? | kaivalya
课堂上,老师在检查作业。穆罕德因再次忘带作业本回家,便又写在了纸上。
老师知道后非常生气,当着全班的面将作业纸撕掉,并严厉训斥道,「我已经告诉你多少次让你写在作业本上?」
然后警告穆罕德:「如果下次再不带作业本,就把你开除!」
老师强调这是帮助同学们树立良好的规矩。
穆罕德低着头伤心地哭了起来。
放学后,阿穆德发现把穆罕德的作业本误带回了家,他非常吃惊。他紧张地跟母亲说到,如果不把作业还给同学,后果会非常严重。
他反复说了六七遍,但母亲没有理会他,认为他只是想去玩,冷淡地让阿穆德先去写作业。
阿穆德拿着本子再次跟母亲解释,如果不把作业本还给同学,那就会被开除…….母亲没等阿穆德讲完就吼到:「你再不听话我就揍人了,这孩子只会惹我生气!」
过了一会,母亲示意阿默德去买面包,趁着这个机会,他头也不回地飞奔出村落,瘦小的身影逐渐远去。
透过一个长镜头,在山坡上奔跑的他显得格外渺小,最后缩成一个小黑影,在Z字形斜坡上移动。
下一个镜头,他急促地穿过一片阴暗的小森林,想赶快把作业本送到他同学的家,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同学的家在哪里!
但内心的坚定如在诉说:「无论如何一定要送到,如果不是,同学明天将会被退学!」阿默德的手里俨然不是作业本,而是握着同学的命运!
导演阿巴斯说《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的创作动机是:「重要的场面是最先出现的:一个孩子朝着小路尽头的一棵树跑去,最后消失在山里。
拍摄这部影片之前,这个影像在我脑子里已存在了好几年。我的潜意识被山丘和孤树吸引,我在影片中企图忠实重构的正是这样一幅影像:山丘、路、孤树是构成这部影片的主要构成因素。」[1]
阿默德跑进村庄后经过一户人家,突然,一块白布飘落在他的身边,落在的街道上。
虽然他时间有限使命在身,但看到有人需要协助,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忙,尝试把掉在上的白布抛给楼上的女士。
但试了几次,由于力气太小无法胜任。最后阿默德踩着墙角的木板,把衣服递给了女士,顺便打听他同学的住处。
这一幕,与大人们的冷漠对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导演阿巴斯说过:「我曾读过一个故事,故事里有只鸟儿说:‘谁想在苍穹最高处翱翔,就必须忘记地上的谷粒。’所以,一个寻求有价值的东西的人,必须把一些纠缠于身的东西丢在一边。」
「我的电影经常是一种极简主义的发展,省略了一切可以省略的因素。」[2]
这部电影里的任何一个片段都极具表现力,拥有着不可替代的份量。
找了这么久依然毫无头绪,阿默德急得皱着眉头。猛然,他发现一个院子里晒着一条跟他同学穿着非常相似的裤子。
他鼓起勇气敲起了那对蓝色的大门,这时候有位妇人把那条裤子收了回去,阿默德急忙跑过去询问,答案却令他失望,只好沮丧地离开了。
在他跑着追寻线索的时候,爷爷叫住了他,叫他回家帮爷爷拿烟。
阿默德告诉爷爷再不买面包就要打烊了,爷爷喝斥道:「你是不听爷爷的话吗?」,阿默德只得服从爷爷的命令。
这时爷爷的朋友说我身上有烟,你先抽着吧!可是爷爷却从衣服里摸出烟,得意的跟他朋友说道:「我这是在教育我的孙子要遵守规矩。小时候我父亲一个星期给我一次零花钱,每4天打我一次。有时候他会忘记给我零花钱,但从不会忘记打我。」
爷爷的朋友问道:「如果他一点坏事也不做,是个守规矩的小孩,你会怎么做呢?」爷爷答道:「可以找个理由,每四天打他一顿,这样可以教育他服从大人,帮他长记性。」
阿默德跑回爷爷身边,说到家里没有烟。这时有位大叔要求阿默德撕一张纸给他记录事情。阿默德说道:「不可以,这不是我的。」
尽管嘴里说着不可以,大叔并没有理会他,强硬地从他手中夺过做作业本,利索地在上面撕了一页纸。
有一个镜头,作业本被夺过去的一刹那,阿默德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爷爷,用近乎哀求的眼神希望爷爷可以帮他讨回公道,以长辈身份拒绝这个大叔的无礼请求。
但是最后爷爷并没有开口,他眼睁睁的看着作业本就这么被撕去了一页。
阿默德无助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述说着成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强权,但因为弱小却无能为力。
成人的冷漠何不是从一次次的伤害中,学会封闭自我,直到不再为之付出感情,最后跟大家一样变得麻木不仁。
得知大叔的名字与同学的一样后,阿默德便一次次追问大叔:「你是穆罕德先生吗?」
问了不下十次,但是大人们却一直只顾着手头上的工作,完全没有理会小孩子。大叔骑着驴进入到小森林中,阿默德以一种近乎执着的直觉紧跟着大叔。
因为驴身上绑有铃铛,所以即使稍微远去也没有跟丢。在一个拐角处驴停下来了,大叔把驴拴在柱子旁边。
阿默德定了定神,这时画面中出现一个打扮像极他朋友的小孩在抬着木窗框递给大叔,但是木窗刚好遮住小孩的脸。
阿默德屏住呼吸,满怀期待这个就是他的朋友,但是失望再次降临。他只好向这位陌生小孩打听是否知道他同学的住处。
他抬头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内心无比焦急,有种莫名的恐惧把他吞没。
仿佛听到他的内心独白「怎么办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我同学,明天他就要被老师开除了。」
灯突然亮了,黑暗消散得无影。他又重拾希望大声的叫唤着。虽然深长的街道没有人回应,但毕竟有了灯光,街上不像之前那么可怕。
他敲了敲旁边的门,楼上的木窗被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了一个老人。
阿默德问道:「请问您知道穆罕德的家在哪里?」老人应声:「当然知道咯,这个村子里的事情我都知道。」
老人领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在石阶上,老人走得很慢很慢,还不时沾沾自喜地跟阿默德说着他年轻时做木匠的事情。
阿默德耐心地跟在老人身后,并没有催促他。
走累了,老人拧开路边的水龙头洗了把脸,「真舒服,这可是山泉水啊!你要洗吗?」阿默德显然没有这个心情,并没有搭话。
老人洗脸的时候顺手摘了一朵地上的小雏菊,送给阿默德当礼物,郑重的说到:「别搞丢了」。阿默德小孩把它夹了在作业本里面。
阿巴斯说他在艺术创作中所追求的,就是「我自己的生命中最根本的东西。如果说我和观众之间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就是这些。我的作品是来自于我内在的东西,由于我们之间有这种相似性,所以我的内在能够传达给观众。」
那是怎样的内在世界呢?伊朗电影有着严苛的审查制度,也因此让阿巴斯学会将他想表达的内容埋藏在影像表层下,隐晦的意思往往藏在细枝末节里。
夜里刮起了大风,呼啸着吹动了驴身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咚咚声响,然后是一片寂静。
老人艰难的走着,已经到了气喘吁吁的地步。阿默德不时抬头用敦促的眼神看着老人,老人终于走不动了,示意阿默德前方那户人家就是终点。
阿默德径直朝着那户人家走去,就在这时,一群狗叫声,吓得他不敢向前半步。
老人终于跟上阿默德的步伐,原来老人知道前面有狗,怕对他造成危险,所以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
老人跟他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跟你一起走。」然后,老人陪阿默德走过那一群狗,才在巷口跟他道别。
老人可能会被观众认为是一个帮倒忙的角色,但是,他在影片中的戏份仅次于阿默德,这预示着什么呢?
影片很长的一段是在漆黑中度过,几乎看不清人物的表情。但是当老人回到家中,屋里却充满着明亮的灯光,老人也恢复以往的平静,跟路上的气喘吁吁形成巨大反差。
直到他关上窗户,画面回到黑夜中。老人或许帮不上忙,但是对于陌生的小孩,老人身上所体现的,何尝不是一种无私的爱。
一路上像是与家人述说着年轻的功绩,也像是守护着家人般,所体现出的一种温暖的关爱。
当阿默德害怕得不敢前行的时候,何不是在等待着一个人,或者说等待着一个帮他走出困境的守护者。
这一幕犹如阿巴斯的一段话:「当我们长久等待的某人从远处走来时,我们会一直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到来。因为他不是普通的路人,他对我们是如此地重要,以致我们的目光不停地看着他,而不想让这个镜头中断。」[4]
当老人和阿默德到达目的地后,阿默德自己走进去,他看到驴后就知道是今天去过的地方,不是他同学的家。
但阿默德却把作业本藏在毛衣里,为的是让老人以为阿默德已经找到他的同学,成功还了作业本,而不是对自己的付出与帮助感到失落。
夜幕已深,阿默德知道面包店早已打烊,家里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但是,面对步履艰难的老人,他只敢低声催促。
当他发现老人已经几乎走不动了,便忍住自己的焦灼不安,跟老人说这样的速度「还好」。
小孩的体贴举动,何不是在表达着善良与纯真。 老人对小孩表现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温情,如果说长大后就意味着要变得麻木不仁,那么老人的内心为什么仍如同小孩般的真切?我们曾经拥有着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我们曾经是小孩,也即将老去。如果老人内心的纯真从未失去,那么是否意味着在你我心里也一直藏着这种纯真?我们所寻找的是否一直都在,从未失去?
阿默德回到家后,父亲并没有察觉到孩子刚才经历过一场冒险之旅,只是忙着摆弄着手上的收音机。
母亲一直劝阿默德吃晚饭,但是他没有胃口,面临着同学明天将要被开除这个事情,他吃不下,只是默默地抽泣着。母亲看出他有心事,温柔地把饭端到他的身旁「如果你饿了就吃点吧。」
大风把门吹开了,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叫他帮忙,自己跑到屋外去收衣服。树叶被吹得满地翻滚,大风呼啸的穿过窗户,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可怕声音。
阿默德看着外面的飘舞的衣服似乎想到了什么?
第二天教室里面,阿默德的位置空空如也。穆罕德缩在角落,颤抖着身体不敢抬头看老师一眼。
老师挨个检查着作业,快轮到穆罕德了,他的头耷拉着仿佛快挨到桌子上,他以极慢的速度把手伸进抽屉,他紧张地捏住作业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教室门被打开了,阿默德咻的一声钻入他的座位,马上从书包里取出2本作业本,一本放在穆罕德的课桌上。
阿默德悄悄地跟身旁的他说:「我已经帮你把作业写完了」。阿默德坚定的眼神告诉穆罕德不要害怕。
老师来到穆罕德面前,仔细地翻阅着他的作业本,最后在末尾处给了他签了一个大大的好字,「孩子,做得好!」老师称赞道。
夹在作业本的小雏菊露出来了,小雏菊仿佛是小孩子的脸庞,挂着温暖的微笑。
与影片开头形成强烈反差,结尾是幽默轻快的民族音乐,让人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影片中对话不多,更多的是透过镜头的捕捉,其中一大段黑夜的镜头,甚至看不清里面的景象;长镜头的呈现,声音的运用,引发出无限遐想的空间。
有好几次阿默德从匆忙中被打断,不得不缓下步伐,紧皱的眉头,荒凉的景象,恰到好处的留白,简朴却不单薄,极具表现力。
主角小男孩子一遍遍地询问着:「你知道我同学的家在哪里吗?」仿佛在是人生当中一次次的询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里?」
人生的旅途有着太多太多的问题,我们答案是什么?或许就像穆罕德的家在哪里一样,始终没有答案。
但是我们依然在寻找着某些东西,或者捍卫着什么,直到死去之前。
阿巴斯表示:「我想在我的作品中找寻大家失去了的东西,努力在电影里呈现它们。」 「我的作品都是从我內心产生出来的东西,跟任何的宗教、文化和社会都没有关系。我所创作的是常人所共有的东西。」[4]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像是则童话故事,当中没有直白的大道理,取而代之的是细腻的人物刻画,场景的穿插,诠释着一切可能性。人生不同阶段所读到的感悟不同,这部影片值得细细品味。
注释:
[1]转引自黄小邪,《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清韵书院, http://www.qingyun.com/issue/20010301/home.htm
[2] 转引自刘莉芳《伊朗导演阿巴斯专访:真实是只能接近的》,北京文艺网, http://www.artsbj.com/Html/interview/wyft/ysrw/95698.html
[3 ] 转引自阿巴斯‧基亚罗斯泰咪,《阿巴斯自述(伊朗)》,单万里译,世纪在线中国艺术网, http://hk.cl2000.com/?/film2/dyrw /wen6.shtml
[4] 转引自《阿巴斯:找寻那些失去的东西》,艺术导报, http://www.mahoo.com.cn/infodetail.aspx?id=1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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