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 跟随陈丹青的文艺复兴笔记之二
第二日·拉开大幕的师徒：齐马布埃与乔托
乔托太有名了。
我们的历史课本谈到文艺复兴就是但丁乔托彼得拉克拉开大幕，比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其罗哥仨还醒目的位置，是欧洲现代绘画的祖师爷。
而祖师爷也有祖师爷，乔托的授业恩师齐马布埃，名气远不如徒弟，有人说乔托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画家和新时代的第一位画家，这种骑墙两望的人总是容易被记住和谈论，如果以乔托为界，齐马布埃是真正意义上最后一位中世纪的画家。但丁曾经把这对师徒写进《神曲》，他说齐马布埃不在乎批评，而乔托让他的师父暗淡无光，看来对于乔托青出于蓝的论调，在当时就已经产生。这新旧时代交汇的一对师徒，很有意思。
罗马北部小城阿西西的圣方济各教堂，穹顶与墙壁画满了圣方济各的生平事迹，这个11世纪的宗教故事被认为是由齐马布埃与乔托师徒，在13世纪的最后二十年完成的。那是与元四家平行的时代，赵孟頫、黄公望、倪瓒、王蒙在水墨的平远视角与散点透视里继承两宋以来的中国画意境，日渐成熟，是明清文人画的前辈。而这个时间段的欧洲绘画，依然是中世纪以来不变的特征：画师们在富丽堂皇的教堂里画着固定的圣经故事，圣母成为最主要的表现人物，没有透视没有光影不讲人体解剖，毫无人间气息的宗教湿壁画就是欧洲绘画的全部。
直到齐马布埃和乔托这对师徒，悄悄掀开了大幕的一条缝隙，就在阿西西教堂的圣方济各生平壁画里，尚未成熟的透视法开始被使用，真实的城市作为背景出现在圣人身后，圣方济各也被描绘得更加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有肌肉有影子有表情，有人气儿。
人间开始走进画家的笔下，欧洲绘画跟中世纪说出了那一句再见。
圣方济各教堂的壁画被认为是齐马布埃开头，而主要由乔托完成的作品，这也暗合了这对师徒的命运。师父齐马布埃传世作品很少，现存于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的《圣特里尼塔的圣母像》是其中一幅，我们可以看到这幅作品中的圣母姿态、衣纹、用色方面已经有透视法和光影的初步运用，而在背景、圣母的表情描绘中，是齐马布埃对中世纪以来绘画传统的坚持，背景平涂、圣母表情严肃坚定，在这幅作品里齐马布埃仿佛才是那个骑在两个时代中间的人。
徒弟乔托在通往现代追求真实技法上表现出了超过师父的天赋，他的人物更加真实，更有人间的呼吸感。也正因为这样，乔托被美术史认定为欧洲现代绘画之父，自乔托起，欧洲的画画天才们开始在现代的，“画得更像”的路上一路狂奔直到摄影技术被发明的时代，另一波天才莫奈梵高塞尚高更等等开始回溯那个画得不是那么像的年代。
齐马布埃的画看上去更加强壮、笃定，因为他站在了旧时代的尽头，他相信自己继承的那些技巧和体会，他更单纯、简单、有力，与此同时他试着向下一个时代迈出了一小步。紧跟着他的脚步，乔托成为了第一个走进陌生领域的绘画者，他显得比师父谨慎而兴奋，一点点摸索着一条通往下一个时代的路。齐马布埃的强壮和熟练，代表着中世纪绘画的纯粹和响亮，简单的更加直接的来自信仰的神性，乔托的谨慎和探索，代表着文艺复兴绘画对真实、技巧、科学的追求从此开始。这一对师徒的高下，应该如何谈论呢，新的一定比旧的好吗？旧的一定比新的好吗？比乔托新得多的毕加索曾经说：“过去在过去都不是过去。”新旧好坏的谈论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对师徒拉开幕布之后：
文艺复兴的绘画天才们，一个一个登上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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