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鳗鱼的旅行》——小说中的鳗鱼
人们有时对鳗鱼很尊崇,但也不可避免地会有一种不快的感觉。人们对鳗鱼好奇,但同时与它保持距离。
古埃及——鳗鱼被视为一种强大的恶魔,等同于神,是禁止食用的。 考古挖掘中人们找到过一些小型石棺,里面装着被做成木乃伊的鳗鱼,安息在神明的青铜塑像旁。强大的造物之神阿图姆(Atum), 在一张画像上,阿图姆有着人的头、尖尖的胡子和表示神的地位的头冠。而在具有威慑力的宽大眼镜蛇盾牌下,我们可以看见他的身体是一条细长的鳗鱼,带有天然的鳍。人的头和鳗鱼的身体一起象征着一种整体性,即积极力量和消极力量的结合。
古罗马——一些人像埃及人那样拒绝吃鳗鱼, 他们觉得鳗鱼不干净、令人厌恶。 晒干的鳗鱼皮被用来制作一种经常用来训诫不听话小孩的皮带。一些罗马人喜欢海鳗, 不过,不管是哪个种类,鳗鱼通常是跟灰暗或恐怖联系在一起的。大普林尼和小塞涅卡都曾写到奥古斯都皇帝的朋友罗马司令维迪乌斯·波利奥 ,他惩罚奴隶时习惯于将他们扔进装满鳗鱼的池子。那些嗜血的鳗鱼会扑到奴隶身上吃个痛快,然后这些鳗鱼会被当成特别肥硕奢侈的美食用于招待波利奥的客人。
鳗鱼是一种鱼,一种像蛇、像蚯蚓、像扭来扭去的海怪的鱼。
君特·格拉斯在1959年出版的小说《铁皮鼓》
有一个男人站在海滩上,在拉一根伸进海里的长长的绳子。绳子上覆盖着厚厚的海草。他又拉又拽,从泛着泡沫的水中拉上来一个巨大的马头。马头乌黑闪亮,躺在海滩边缘的沙子上,瞪着死去的眼睛,绿莹莹的鳗鱼从马头的七窍中游了出来。那些鳗鱼往前爬行,像蠕虫一样亮晶晶的,有20多条。当那个男人把它们全都塞进一个装土豆的袋子里后,他掰开咧着的马嘴,双手伸进喉咙,又拉出两条大鳗鱼,它们跟他的手臂一般粗壮。
女主最终因鳗鱼而死:
“自鳗鱼来,至鳗鱼去,”奥斯卡在棺材边想,“因为鳗鱼是你,要变回鳗鱼……”
在这部作品中这是一个毁灭性的隐喻。鳗鱼被视为死亡的体现。或者更准确地说,不只是死亡,还是死亡的反面。鳗鱼被视为开始与结束、生命的起源与灭亡之间的一种象征性的连接,尘土的归尘土,鳗鱼的归鳗鱼。
在文学和艺术作品中,鳗鱼仍然继续跟人类的不理性,以及某种陌生和无法理解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它们仍然是一种从黑暗的深处游出来的、黏糊糊的可怕生物,一种有别于其他生物的东西。
弗里肖夫·尼尔松·皮拉滕 1932年的瑞典经典小说《邦比·比特和我》
鳗鱼甚至成了一个魔鬼,一种在深水中藏匿无数年,可达好几米长的有角怪物。它藏在斯科讷一个偏僻的、也许深不可测的小池塘里躲避人类,直到一天夜里,这本书的主人公埃利和邦比·比特跟一个叫弗里克伦德的老头一起去抓它。弗里克伦德成功地将它从池塘里拖了上来,它是“一头怪兽般的深色生物,它拍打水面形成泡沫”,一场狂野的摔跤比赛开始了。那条鳗鱼像“活着的电话线杆”一样站了起来,月光勾勒出它巨大的角,直到弗里克伦德用牙咬住它那巨大的身体,这场战斗才得以结束。“我把魔鬼咬死了。”弗里克伦德说,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然而这只是暂时的胜利。那条鳗鱼复活了。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它又醒了过来,从草地上游走了,穿过地上的一个洞,消失在地下。回到了它原来的地方,那个隐秘的、潜意识的所在,灵魂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它死了。而死亡是不可战胜的。
鲍里斯·维昂(Boris Vian)1947年的超现实主义爱情小说《岁月的泡沫》
鳗鱼是一个能够预示即将发生的灾祸的荒诞形象。故事的一开头,它在厨房的水龙头里出现。每天它都从水龙头的出口探出脑袋,四下看一看然后消失。直到有一天主人公科林那位诡计多端的厨师抓住了这条鳗鱼——他在水槽里放了一个菠萝,鳗鱼忍不住去咬了一口,于是他抓住了它。厨师做了一顿美妙的鳗鱼酱,科林一边吃,一边想着他爱的克洛埃——他不久前刚刚遇见她,就要跟她结婚了。可是她即将患上一种不治之症。她的胸口长出一朵睡莲,一种来自鳗鱼世界的水生植物。这朵睡莲就像一个来势汹汹的肿瘤,她将死去,留下科林一个人在世上。
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斯威夫特 1983年的小说《水之乡》
汤姆·克里克跟他的学生讲起了鳗鱼的故事。他讲到了鳗鱼问题和科学史,包括科学史上所有的猜测、谜团和误解。讲到亚里士多德和他提出的鳗鱼来自泥土的理论,讲到认为鳗鱼能让自己受精的林奈,讲到科马基奥那条著名的鳗鱼,讲到蒙迪尼的发现和斯帕兰扎尼对此提出的质疑,讲到约翰内斯·施密特和他对鳗鱼繁殖地执着的寻找,讲到驱动他们所有人的好奇心。这正是鳗鱼想要告诉我们的,汤姆·克里克认为。它们在向我们诉说人类的好奇心,诉说我们对探寻真相、试图理解一切从哪里来又意味着什么的难以抑制的永恒渴求。而同时它们也诉说着我们对于神秘事物的渴求。
恶魔、恶心、强大、死亡、好奇等等,鳗鱼仿佛就是一个开启想象之门的工具,在那扇门的后面,太多太多的故事,源于对鳗鱼这个神秘生物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