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丨西塞罗的光与暗
公元前509年，罗马国王塔昆被赶下了王座。在那之前，伟大的罗马在名义上是属于国王的，傲慢的塔昆攫取着罗马的一切，他谋杀岳父，荒淫暴虐，致使民怨沸腾，后来因他的儿子奸污鲁克丽丝，导致鲁克丽丝自杀，众怒之下，他和他的家族被放逐，王朝被推翻，罗马共和国遂告成立。
莎士比亚曾创作《鲁克丽丝受辱记》生动的演绎了这一历史时刻。而也是从塔昆下台开始，罗马翻开了新篇章，罗马共和国以文明为矛，武力为盾，制度为轴，一点一点影响着欧亚、乃至于全世界的走向。
在很长的时间内，罗马人厌恶国王这个词，罗马人越来越提倡自由，他们认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应该是一个人人有权利，有独立性的城市，如果没有这样的城市，那么生活毫无意义。在共和制度下，罗马不再具有一言九鼎之人，国王的角色被一分为二，变为两位执政官，且任期只有一年。而执政官也没有独裁的权利，他们必须依靠着公民的支持才能推动着罗马这辆庞大的战车。
这是一种好的制度吗？在当时的西塞罗看来，这就是最完美的制度。伟大的罗马不需要塔昆，不需要苏拉，不需要凯撒。他需要的是将权利分散，以防止绝对的权利出现，就像阿克顿说的：“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绝对导致腐败。”为了防止腐败，绝对的权利就不该出现。
西塞罗之梦
公元前106年，西塞罗出生于小山城阿尔皮奴姆，这个孩子外表瘦弱笨拙，在崇尚荣誉的罗马，西塞罗从小开始就未想过到战场上建立功勋，而是渴望成为罗马最伟大的诉讼人。古罗马诉讼人这一角色与现代的律师有相似之处，但不同在于，诉讼人在彼时的罗马有着极高的地位，尤其是优秀的诉讼人，说是罗马的明星也不为过。
也是因为这样，优秀的诉讼人都有足够的政治资本，他们很容易经由这一踏板更上一层楼，比如西塞罗就当过罗马的执政官。但有一点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在罗马当诉讼人其实不需要对法律精通，如果你有杰出的表演天赋以及极强的现场感的话，那么你就能以“让观众大哭或者大小”赢得官司。
这是罗马政治形态中一大奇怪之处，法律并不具备绝对的权威，这种经由人设置的东西最终还是得被人的意志所影响。而罗马人从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表现情绪的机会，他们很乐意被诉讼人牵着鼻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情心与荒诞的笑意被当成工具。
但这就是罗马共和国，公民的意志高于一切，它理所当然的要高于法律。所以在古罗马，起诉人与演员共用一个词汇“actor”，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还未成年时，西塞罗就被送到了罗马首都，彼时的他已经展露出自己的口才天赋，他总有办法把同学驳斥的目瞪口呆，而他的演讲总是座无虚席，有些同学的父母甚至会专门来听他的演讲。可以确定的是，那时候的西塞罗就已经显露出了一个卓越演说家的潜质。在不远的未来，他毫无疑问的会活跃于罗马的各大公共场合，但尚未成年的他，还必须经历一系列的锤炼，这样他才能兑现那非凡的天赋。
然而，西塞罗就像一个骄傲的斗士，他已经用自己所擅长的天赋折服了周围的人，但那些更远的人呢？那些手握权力的世代贵族呢？那些实利主义者呢？那些野蛮的将军呢？
少年时候的西塞罗比一般人想的还要多，他没有深厚的家族底蕴，在罗马这么一个聚集了全世界人才的地方，西塞罗担忧自己的天赋能否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在罗马，你如果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几乎就等同于失败。
其实，有许多人在西塞罗崭露头角的时候就对他的未来抱以乐观的态度，比如马尔库斯·安托尼乌斯。马尔库斯·安托尼乌斯曾担任过执政官与监察官，他还是元老院的首席发言人，而在这些背后，马尔库斯·安托尼乌斯还是一个保守主义者。当军阀马略以强硬的武力试图将罗马扭上独裁的道路时，是马尔库斯·安托尼乌斯等人维系着古老的传统，推进着共和制度。而西塞罗在这点上与安托尼乌斯看法一致，他也认为共和制度对罗马是最有益处的。
此时，罗马共和国已处于熟透的黄昏，不断的内战一次又一次摧毁着古老的体制。如马略与苏拉这样的军阀将爪牙不断探出罗马体制的禁地，更为重要的是，安托尼乌斯在公元前87年惨遭政敌杀害，他的头颅被悬挂在广场示众，身体则成了野狗和乌鸦的食物。
这种暴虐在共和国最后的余晖中发生的次数已越来越多，种种迹象都表明，以往那个尊重法律与公权的罗马正逐步消失，一些野心家试图将罗马变为自家的后花园。更为糟糕的是，这种趋势并非一个野心家的死亡可以改变，比如马略之后有苏拉，苏拉之后有克拉苏、庞培、凯撒，还有安东尼、雷必达与屋大维。
西塞罗这样的共和拥护者在彼时胆战心惊的活着，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西塞罗爆发出坚韧的性格，他仍旧渴望在出人头地，渴望着登上足以扭转这种格局的位置。摆在他面前的有这么一条捷径：成为罗马最好的起诉人。
他的挚友——也是保护人——安托尼乌斯曾经就依靠着杰出的演讲才能坐上了执政官的位置。对于西塞罗而言，这是一条可以复制的路，安托尼乌斯与他一样都没有雄厚的家世背景，虽然此时那句流传后来世界的——条条大路通罗马——还未出现，但西塞罗的天赋与际遇已经将大道摆在了他面前，他所要做的就是成为罗马最好的起诉人。
最伟大的演说家
西塞罗的路走的很顺，他的天赋让他成为游刃有余的起诉人，而出名的机会也很快就到了。在公元前80年，西塞罗成为了一个地主儿子的辩护人，这个人被控弑父，但实际上是苏拉在背后作祟。这个案子的难点在于，西塞罗将走到苏拉的对立面，而苏拉自从打败马略之后已经成为罗马头号实权人物，面对这样的人，西塞罗会怎么做呢？
历史记载，那一仗西塞罗打的很漂亮，地主的儿子被判无罪，更重要的是，苏拉没有因此而不悦，或许对苏拉来说，这件事实在算不上什么。但对于西塞罗则不同，他开始声名鹊起，人人都在传颂他犀利的口才与伟大的表演，以及——他敢于对抗苏拉。
从此后，西塞罗成为了冉冉上升之星，他有越战越勇的性格，还有天生为大场面而生的大心脏，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的未来成就不会低于安托尼乌斯。而与西塞罗一些亲近的人则认为，这个年轻人在以后一定会干出一番惊天伟业。
但横亘在西塞罗面前的还有一个人，他叫霍腾休斯。如果说，当时的西塞罗是明日之星，那么霍腾休斯就是那颗正午时候的太阳，散发出不可逼视的夺目光芒。在罗马，霍腾休斯是最伟大的起诉人，或者说，他是最具有现场感的表演者。除了非凡的语言天赋外，霍腾休斯是一个将动作细节做的最到位的人，他有时候如同一个哑剧演员，紧紧依靠着一个抿嘴皱眉的动作就能逗的观众开怀大笑。此后，罗马人的肤浅就展露无遗，他们会用手中的投票权利来感谢让他们感到愉悦的人，就像是他们是买了一张票进来看霍腾休斯表演一样。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学习法律”这是彼时流传于罗马的名言，危险的是没有人认为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之处，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也暗自点头，然后给霍腾取了一个“迪奥尼西娅（一个舞蹈女演员的名字）的外号”以作为他们茶余饭后谈资。在罗马，霍腾休斯的每次出场都会迎来大量的观摩者，甚至有人专门来学习他的肢体动作。
这一畸形的现象持续了很久，罗马的法律成为了一种非标准性的参照物而非必须执行的条例。这种环境也造就了一大批拙劣的起诉人演员，就连西塞罗也不得不在辩护中运用大量的情感词汇和肢体动作，因为他明白，要想击败霍腾休斯，依靠着法律知识是远远不够的，他也必须在霍腾休斯所擅长的领域超越他才行。
然而，西塞罗与霍腾休斯并没有那么快的交手，不间断的接案子给西塞罗带来了巨大的消耗，他很快就不堪重负，不得不带着疲惫的身体暂时退休。
这时的罗马已经处于黄昏的边缘，马略与苏拉所造成的影响已经造成巨大的势能。拥有兵权的人都想成为下一个苏拉，亦或者那个注定将被永远流传的名字——亚历山大——而先行者苏拉已经告诉后来者，如果你有智慧，有兵权，有犯禁忌的勇气，你也可以带兵开进罗马。
不过，尽管内乱频出，但罗马帝国依旧屹立于世界之巅峰。罗马二字象征着无人敢于侵犯的禁区，迦太基人也好，高卢人也罢，亦或者是更遥远的亚洲对手，无不被罗马的淫威震慑的瑟瑟发抖。惹怒罗马可不是简单的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柯林斯这座已经化为废墟的古城至今仍旧回荡着亡灵的哭诉，汉尼拔那不朽的丰碑也成为了罗马伟大的注脚。
西塞罗也不认为有能对罗马产生威胁的外在势力，罗马有为了荣誉可以付出一切的骑士，有用之不尽的钱财，有英雄善战的将军，还有广袤的地盘。世界之主即便处于黄昏那也是相对而言，对比于世界上的其他国家，罗马还是那个最为强壮的王者。那么，西塞罗的主要政治抱负，就是将罗马再度拉回到原来的轨道上，让这辆巨大的战车按照曾经既定的路线行驶下去，让共和国的光辉播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要实现这些，他就必须尽可能爬到更高的地方，最好能当上执政官。
如果能击败霍腾休斯，西塞罗就将成为全罗马为之瞩目的明星，那就有了角逐更高权利的资本。但西塞罗知道，他仍旧需要有足够的底蕴来进行未来的那场大战，所以趁着养病，西塞罗游学去了。
他先是在希腊雅典呆了半年，在这座伟大的文明古城内学尽了古希腊先贤的思想，然后又渡过爱情海到了亚洲，在那里拜会了鲁提利乌斯·卢福斯。在后者的介绍下，西塞罗又认识了哲学家波西德尼乌斯，波西德尼乌斯有着高尚的品格与坚韧的性格，他告诉西塞罗：“罗马并没有走向末路，这个伟大的国度有传统美德，正是这种美德让罗马成为全世界最公平的城市，人们信仰宗教，而不是财富。”听了这些话后，西塞罗更加坚定了自身的抱负，他后来又拜在演说家莫兰的门下学习更严谨的说话风格，完成这一切后，西塞罗带着自信与激情重新回到了罗马。
此时，霍腾休斯依旧呆在铁王座上，但一些人已经厌倦霍腾休斯了，即便他是一个好的演员，但是那缺乏创新的肢体动作已很难再给人带来新鲜感。许多人都期盼着有那么一个人将他拉下王座，那改朝换代的经典时刻一定会比早已眼熟的肢体动作要来的有趣的多。
西塞罗可以吗？他一定得可以。作为罗马最瞩目新星，他被赋予了太多的期待，这个曾胆敢和苏拉放对的人，这个得到过安托尼乌斯青眼相加的人，这个在学生时代就躁动一时的人，这个急流勇退远渡亚洲的人，他必须得托住人们的期待，否则一定会被无比沉重的压力所压垮。
决战的契机很快就到了，前西西里总督盖乌斯·瓦莱斯被送上了法庭，西塞罗将成为起诉人对瓦莱斯发起诉。瓦莱斯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但他却有着极广的人脉与财富，而为瓦莱斯辩护的就是霍腾休斯。
西塞罗为了这案子亲自前往西西里取证，但证人不是凭空消失了就是闭口不谈，西塞罗知道这是瓦莱斯运作的结果，他同时意识到，如果瓦莱斯这样的人最终不会被绳之以法，那么罗马所拥有的美德将会荡然无存。瓦莱斯这样的人在外不断拆着罗马数百年才搭好的高塔，他就像是白蚁，侵蚀这支撑罗马屹立于世界的柱子。
从这桩案子也能看出，那高坐在法律界王座的人实际上也是权贵的打手，霍腾休斯傲慢的连羽毛都不爱惜，在他的字典中也并不存在善恶有报或者公平正义这些词汇。他所在乎的也只是能否让那些作恶多端的权贵看到自己有让他们脱罪的能力并且以此为凭证来稳固自身的地位。
这是一场民间对权贵的对决，是一场法律对权利的对决，更是西塞罗对霍腾休斯发起的最终挑战。
结果众所周知，西塞罗漂亮的赢了，他慷慨激昂的陈述瓦莱斯犯下的罪过，并且每一条都言之有物，在种种证据与西塞罗那不可逼视的气势下，霍腾休斯灰溜溜的败了，瓦莱斯带着金银细软连夜奔逃到马赛。
更宏伟的目标
西塞罗胜利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罗马，他接过了霍腾休斯被迫丢弃的权杖，坐上了法律界的铁王座。他是一个比霍腾休斯更年轻，更具演讲天赋，更重视法律，更懂得民生的人。
渐渐的，霍腾休斯被西塞罗赶出了法庭，人们开始意识到，霍腾休斯那种矫揉造作的动作是对法律的一种侮辱，他捏着嗓子说话且自以为有趣的样子也实在让人恶心至极。而霍腾休斯也接受不了那种失去王冠的感觉，他开始将注意力放在自我享受方面，比如他建造了一个大鱼塘，沉溺于吃鱼——那在罗马的贵族中是非常时尚的一种生活乐趣——以及参加各式贵族宴会。
在贵族阶层，宴会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消遣，但古罗马时代的宴会可不仅仅只是吃吃喝喝，几乎所有犯禁忌的事都可以在宴会中看到。比如乱交以及在吵闹的音乐中赤身露体的跳舞。在西塞罗看来，这些都是危险的信号，贵族已经日趋堕落，他们不再是纯粹的宗教信徒，不再迷恋荣誉，不再遵守法律，
而西塞罗的目标不仅仅是如此，他所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法律界的王冠，如果只呆在法庭中，他永远无法将共和国拉上正轨，只有坐上执政官的位置，他才能够完全发挥他的才华——前提是罗马还是共和国。
实际上，执政官这个位置已经越来越不值钱，当苏拉将军队开进罗马并且取得对马略的胜利之后，军队不得进入罗马的规定彻底告破。古老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严谨的制度开始松懈，西比尔的寓言被不断的扭曲，朱庇特神庙也不再无所不能，就连元老院也开始屈服。有心人会发现，罗马的内部并不像看过去那么强大，证据就是，苏拉在独裁的位置上呆了十年而无人可以撼动，要知道自从塔昆之后，罗马人可是最痛恨那些该死的独裁者的。
当然， 执政官仍旧是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之一。在公元前65年左右，西塞罗准备竞选执政官，彼时的他还算一个政治新人，但已经有了巨大的威望，起初他想要联手喀提林一起竞选，但后者傲慢的拒绝了他，于是两人成为了对手。
西塞罗取得了最终的胜利，那也是他人生最高光的时刻，他披上了紫边长袍，出入有侍从跟随。他的一句话就能让向往荣耀与权利的年轻人流下激动的泪水，他的语录开始流传于罗马的大街小巷。也是在这时候，他的对手喀提林发起了阴谋政变，西塞罗挫败了他，身负巨额债务的喀提林被要债人吞没了。
从这时候看，西塞罗算是罗马最受人瞩目的人吗？不，实际上在这时候，凯撒才是那个无处不在之人，甚至是庞培与克拉苏的影响力都比西塞罗要来的大。
在恢弘的罗马历史上，一共发生过两次三巨头联盟，幸运的是，西塞罗是其中的见证者；不幸的是，西塞罗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公元前62年，远征东方的庞培归来，他裹挟着军功有着巨大的声望。这个曾经助力苏拉的人最清楚权利的根基是什么，不是古老的家族底蕴，不是贵族之间的左右逢源，不是演讲台上的慷慨陈词，而是实打实的军权。庞培的归来意味着政治平衡将被打破，如果他是一个苏拉式的人物，那么势必会给共和国造成新的冲击。
三巨头同盟
以加图为首的人联合起克拉苏组成了一个反庞培联盟，他们从各方面限制庞培的势力扩张，但意外的是，有一个同样强大的人也回到了罗马，并且与庞培结盟，还成功的竞选为执政官，他就是凯撒。
此时，加图与西塞罗等人围绕着凯撒、庞培以及克拉苏进行着权利的角逐。这三人强大的实力已经造成了罗马政治生态的失衡，更为关键的是，在凯撒的撮合下，这三个怪物建立了同盟，也就是俗称的“三巨头联盟。”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人，共和国再度回到了令人畏惧的寡头政治，区别只是苏拉变为了凯撒、庞培与克拉苏，但本质这三人还是瓜分了帝国的权利。在罗马这个舞台上，他们三个人穿着颜色各异的衣服在饮酒狂欢，而其他人都成为了落寞的看客，无力的看着他们为所欲为。
对于三巨头而言，权利已经到手，但他们仍旧想为自己找到合法的外衣，罗马的法律与制度已经矗立在那许多年，即便是最鲁莽的野心家也不会想去过多的触犯。他们派人找到了西塞罗，希望说服西塞罗加入三巨头联盟，他们看中西塞罗的原因在于，西塞罗于之前已经树立起良好的名气，无论在平民还是贵族中都有很高的威望，且还有无人能敌的好口才。
曾经击败霍腾休斯，捣毁喀提林阴谋的西塞罗当然不会加入三巨头联盟。西塞罗的心中仍旧有着共和之梦，仍旧认为法律是不可侵犯的，而加入三巨头联盟等于完全背弃了自己的立场，折断心中支撑自己走到现在的标杆，如果西塞罗加入了三巨头联盟，那么他也不配继续呆在罗马了，他势必被永远的钉在道德耻辱柱上受着世人的唾弃。故而他调笑着说道：“与敌人和解，与暴民平安相处，惬意的晚年生活。”
当然，他并不是视死如归之人，只是如他这样的人也明白有些东西比死更可怕，有些东西即便是死也要去坚持。但让西塞罗没料到的是，他之前处理喀提林的事给他带来新麻烦，他当时粗暴的秘密处死了叛乱者，但喀提林在许多平民支持者心中是一个英雄，那种未经过公开审理的结果让西塞罗背负着沉重的职责。就在这时，西塞罗亦敌亦友的克洛狄乌斯提出了一项新法案——任何公民若处死了其他人，又没有经过审判，都应该被判流放。
很显然，西塞罗成为了违法者，他之前的处事不严谨给他带来了麻烦，不断有暴徒骚扰着他，朝他丢石块，用言语污秽。这个曾经站在罗马顶端的人竟然受到了这般的待遇，不得不说彼时的罗马正处于一种社会巨变当中。
但谁也不会想到的是，一个老对手出面为他说话，还差点被人打死，那就是霍腾休斯。或许西塞罗自己也不会想到，那个曾经被他当做踏板的人在许多年后为他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这是一份弥足而珍贵的礼物，至少比凯撒送来的那份要来的珍贵——已经就任高卢总督的凯撒再度派人来说服西塞罗就加入三巨头联盟——接受凯撒递来的橄榄枝自然能让西塞罗安稳无忧，他甚至可以到凯撒的地盘安稳的过起“晚年生活”，不过西塞罗毕竟是西塞罗，他拒绝了凯撒的善意，选择逃出罗马。
此后，西塞罗又回到了罗马。但没多久，克拉苏在卡莱战役中全军覆没，庞培野心骤起，凯撒率军渡过了卢比孔河，三巨头同盟破裂，罗马处处硝烟。
共和梦破灭
至此，已有千年的共和国灭亡了，自由的国度将变为专制的国度，罗马将重新变的阶级明确，强大的国王将拥有绝对的权利，西比尔流传下的三本书中的寓言实现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人类要继续过千年之后才能再度找回公民自治的传统。然而，共和国的破灭并不只是凯撒造成了，从马略到苏拉，再到三巨头，罗马制度上的漏洞让这些军阀有着无限扩张实力的空间，当他们的实力开始达到与野心相匹配的地步时，古老的共和国自然而然的要成为独裁者一个人的舞台。于此同时，那些居住在罗马七座高山上的贵族仍旧享受着醇酒与美色，他们大多数并不担心制度的转变，而是一门心思扑在攫取利益与享乐身上。
西塞罗曾抨击这些罗马的贵族在做的正是古希腊贵族做的事，事实与证明，伟大如罗马也逃不开古希腊的命运，因为制度终究是人制定的，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等一批的哲学家也从来发明不了能永远流畅运转的制度，因为人是不可控的。
那么，我们的西塞罗打算怎么办呢？在凯撒统治罗马的时候，西塞罗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的精力大不如前，以往熟悉的演说论坛也与他渐行渐远。他知道这世界已经没有人可以匹敌凯撒，事实上当庞培将罗马让给凯撒而自己带军撤退后，凯撒就成了无敌的存在。
既然自己无力再改变什么，那干脆过起退休的生活吧。西塞罗移居到了现在的弗拉斯卡蒂，不再关心政治，他将精力全部放在了自我的生活上，他开始不停的写作，写下了《演说家》、《论老年》、《论安慰》等一批著作。他将自己如若悬河的口才运用到了自己的手上，那伟大的艺术才能使他的灵感永不枯竭。他甚至还娶了一个新的妻子，年轻的妻子岁数比他的女儿还要小。
从小时候立下志愿开始，西塞罗第一次活的如此轻松。尽管专制的粗暴大手遏制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但远离权利的西塞罗却得到了人生另一面的满足。他带着阅历与智慧，在不起眼的地方记录历史，书写感悟，他生活在蓝天白云之下，而不是刀剑与火光之中。
西塞罗很可能是打算在弗拉斯卡蒂安度晚年的——如果那件事没发生的话——公元前44年3月15日，深受凯撒信任的布鲁图联合一些元老并且用一把匕首杀死了凯撒。布鲁图举起染着独裁者鲜血的匕首，高呼着西塞罗的名字，发出了为了自由的声音，原本已建趋于稳定的罗马再度翻天覆地。
凯撒的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共和希望重生，也意味着罗马又将进入群雄争霸的局面。当西塞罗得知凯撒死后，那已安定的心再度燥热起来，他是全世界最希望看到共和重生的人，于是他决定重振雄风，杀回罗马。
但他没想到的是，布鲁图等人尽管有勇气将匕首刺进凯撒的身体，却没有胆量与凯撒军团进行决战。他们怯弱的放下刀剑，选择坐在长条桌上与凯撒的旧部安东尼等人和谈。西塞罗得知这一切后，气的直说：“他们有成年人的勇气，但看得却只有孩子那么远。”
只有西塞罗等少数人知道，凯撒的死意味着矛盾的不可调和，共和国的恢复靠的绝不是向绅士那样坐下来和谈，而必须得拿起剑杀死一切的野心家。
一番博弈之下，安东尼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而凯撒的养子屋大维也来到了罗马。西塞罗看透了安东尼，知道他还不如凯撒，只是一个贪婪的小人，故而西塞罗站到了屋大维这一边，企图依靠着屋大维来制衡安东尼。但没想到的是，他曾经用无数赞美之词来描绘的屋大维竟然选择与安东尼以及雷必达达成了新的三巨头同盟，这一行为直接导致了西塞罗共和梦的破裂，他终于明白，共和国已彻底成为了过去式。当凯撒率军渡过卢比孔河之后，共和国已注定灭亡。
西塞罗又一次逃亡了，深恨西塞罗的安东尼决心杀死他，屋大维曾想动用特权赦免西塞罗，但在安东尼的坚持下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立场。传闻，新三巨头在会晤那天花了很长时间来确定同盟的意向，不过他们在分割地盘的时候迅捷而果断，最多的时间是花费是安东尼与屋大维的争执上，前者将西塞罗列入了必杀名单，后者则一度想保护这位让自己心中有愧的长者。
这一次，尽管西塞罗事先得知自己将被处死的消息，但他不打算再四处流浪了，他为共和国奔波了几十年，如今已是心如死灰，油尽灯枯。西塞罗被抓了，他被处死在自己熟悉的演讲台上，他的头颅被高高挂起，一根又粗又长的铁钉刺穿了他的头颅，将他的头颅固定在一根木头上。
罗马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位伟大演说家、作家、政治家、思想家苍白的头颅。西塞罗的眼睛睁着，注视着自己为之奋斗过的地方，注视着卡匹托尔山，他的眼睛映射出朱庇特神庙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共和之梦就在火焰中燃烧着，与他一同升向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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