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详解西方世界的“地狱”文化
很多人其实很避讳谈论这个话题，老外也不例外。
我曾询问过一位美国朋友杰森，想了解他眼中的地狱到底长啥样。
然而首次得到的答复却很敷衍：“跟你们想像的差不多。”
但这个答案显然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于是我继续不知羞耻地追问道：那你能具体举个例子吗？
“例子？恩...大概就像游戏《战神》里那样吧。”
上图就是《战神》主角“奎托斯”坠入地狱时的场景。它的文化背景主要借鉴的是古希腊神话，讲述的是斯巴达人“奎托斯”为妻女报仇而走上弑神道路的故事。
游戏中，玩家会遭遇一段奎托斯坠入地狱的场景——其间，你能看到无数的手臂从满是烈焰和荆棘的残垣中伸出，伴随着嘈杂且痛苦的哀嚎声，疯狂地将主角拽向更加黑暗的深渊。
这就是杰森眼中的地狱：充满恐怖，绝望和愤怒。
而波兰著名的空想艺术家，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 ，也曾描绘过他眼中的地狱。
这位深受爱子去世之痛的画家，很擅长用光线去强调脸部的皱褶、荒凉的风景与表面粗糙的静物，他的作品常给人带来悲凄和不安的感觉。
杰森，贝克辛斯基都向我们展示出了他们眼中的“地狱”场景。
但，西方世界的地狱真是这样吗？
它本来的面目又如何？
带着这些疑问，我期待能从一些宗教释义和文学作品中找到答案。
01
“西方【地狱】的由来”
英语中的地狱“hell"取自古英语“hel”或“helle"，在公元725年被代指”死者的冥界“，是盎格鲁-撒克逊异教时代的产物。
早期，”hel“这个词诞生于北欧神话，是一位掌管亡灵的女神。在诗人Prose Edda的《Gylfaginning》一书中，她被描述为”拥有半蓝色和半肉色身体且阴郁寡欢的形象“。
不过，西欧语言的鼻祖，古日耳曼语在描述“hel”时，还会特别地选用“xaljō”这个词汇。它的原始意为“隐蔽的地方，冥府”。
02
“不同西方文明的地狱”
（1）在苏美尔文明中，来世是一个位于地面下方黑暗且沉闷的洞穴。
这个荒凉的领域被称为“Kur”，据信是由冥界女神埃列什基伽勒（Ereshkigal）统治的。
跟其他文明完全不同的是，在美索不达米亚的神话中，人们认为“所有的灵魂都去了同一个来世，并且一个人一生中的任何举动都不会影响这个人在未来世界中的待遇。”
在“kur"的世界里，人们认为灵魂只会吃干粉尘。所以死者的家属会将食物和酒通过陶土管，输送到墓穴中，用以祭奠先人。
尽管如此，一些出土的丧葬证据却表明，有些人还是相信冥界女神的妹妹伊南娜（ Inanna）会给她的奉献者特殊恩惠。
所以，”来世的待遇取决于逝者被掩埋的方式“这一说法就变得越来越重要——那些被厚葬的人在冥界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相反，乱葬岗里的普通人则会过得凄惨。
根据历史学者的鉴定，苏美人认为”kur“的入口位于远东的扎格罗斯山脉。它有七个门，灵魂需要穿过这七个门才能到达来世。
而 Neti神则是这7道门的守护者，他和女神埃列什基伽勒一道，共同统治着冥界。
但并非来世就很美好，例如” Galla“就是一类生活在地下的恶魔。
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将那些不幸的垂死之人拖到”kur“，一些魔法书中经常提到它们，有些历史文献认为它们的数量和冥界之门一样，也是7个。
但在阿卡德帝国时期，女神埃列什基伽勒（ Ereshkigal）的冥界统治者角色却被分配给了其丈夫Nergal，即”死亡之神“。
阿卡德人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达到平衡冥界的双重统治。（当然，这也是父权制度下的必然产物）
（2）在古埃及文明中，随着对冥王欧西里斯的崇拜兴起，道德成为决定一个人死后状态的主导因素。
通常，在一个人去世后，他/她会面临着四十二位神圣法官的审判。如果他们按照”真相和正确”女神"matt"的诫命过日子，那么这个人就会受到天堂的邀请。
如果被判有罪，该人将被交给“死者吞噬者” 阿米特（Ammit），最后被扔到火湖里去。
通常，吞噬者所抓的人首先要受到非常可怕的惩罚，然后才会被火湖里的地狱火烤焦。
阿米特
然而，这些对惩罚的可怕描写，还可能通过早期的基督教文本对中世纪对地狱的看法产生了深刻影响。当然这是后话，下文会提到。
此外，在埃及神话中，对逝者心脏的破坏会导致灵魂湮灭。所以在为法老和贵族制作木乃伊时，都会故意保留心脏器官，好让灵魂得以升天。
不过，也并非所有贵族死后都能去天堂。
例如，拉美西斯二世的儿子Khaemwese就曾描述过这样一个例子——一个有钱人在死后备受折磨，因为他生前吝啬，缺乏慈善，而同时期逝去的穷人则过得非常幸福。
所以，在古埃及人看来，对灵魂审判的结果始终是人们关心的重要话题。
（3）在希腊神话中，地狱被称为Tartarus或Tartaros（塔俄塔罗斯，意为深处）。
它是一个非常阴暗的地方，是一个用作折磨和经历痛苦的地牢或深渊，由冥王哈迪斯掌控。但上述的Tartarus也并非是冥界的全部，一部分善良的灵魂还会被安置在冥界舒适的地方。
例如，米诺斯、艾亚哥斯和拉达曼提斯就是冥界的三个判官，死者的灵魂都要接受他们的审判。冥界大致分为三个地方分别是，普通灵魂居住的 “阿斯珀德罗斯“，英雄居住的福地 “厄吕西翁” 和接受惩罚的地方“塔俄塔罗斯”。
希腊诡辩家高尔吉亚（约公元前400年）曾写道：
“人们都在死后会被判断谁应该走进地狱，而地狱，通常是被认为惩罚的地方。”
其他一些欧洲的地狱还包括布列塔尼神话的“Anaon”，凯尔特神话的“Uffern”，斯拉夫神话的“ Peklo”，以及萨米族神话的“ tuonela ”等。
03
“宗教中的地狱”
（1）早期犹太教其实并没有地狱的概念，后来它受到古希腊宗教的影响，才有了来世的说法。
在《但以理书》中，有过这样的记载：
“许多睡在尘土中的人必醒着，有的要永生，有的要耻辱和鄙视。”
尽管犹太教没有关于来世的具体教义，但确实有过描述盖欣诺姆（Gehinnom）的文本。
但Gehinnom并不是地狱，而是一种坟墓（也称为被诅咒之地），在后来的演变中，逐渐变成人们所知的“炼狱”。
在Gehinnom里，人们会根据自己的一生的行为来对其进行判断，或者更确切地说，人们会充分反思到自己的缺点和负面行为，并为之感到羞耻。它常被解释为所有灵魂（不仅仅是恶灵）的“候诊室”。人们不会永远呆在Gehinnom中，据说可以存在的最长时间为12个月。
所以，根据犹太教义，地狱并不完全是实体的；相反，它可以与非常强烈的耻辱感相提并论。人们会为自己的不当行为感到羞耻，这构成了弥补不良行为的意识。
当一个人偏离了上帝的旨意时，他/她就会立刻出现在Gehinnom。据说teshuva（返回）的门总是开着的，因此人们随时可以将自己的意志与上帝的保持一致。
而且，根据律法书显示，与上帝的旨意不符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2）基督教的地狱学说源自新约的段落，常使用希腊词Tartarus、Hades，或希伯来语的Gehinnom。
从奥古斯丁以来，基督徒相信，死者的灵魂要么安息，要么在逝后受到折磨直到复活为止。
在罗马，天主教将地狱定义为“最终与神和有福之人相处的自我排斥状态”——即 一个人死于致命的罪恶而没有悔改且没有接受上帝的怜悯之爱，那么他会在死后立即通过自己的自由选择与肉身永远地分离，从而使自己陷入地狱。
许多其他基督教会，如浸信会和圣公会，以及一些希腊东正教教徒，认为恶人会因罪而永远受到惩罚，并与上帝永久分离。
不过，这种判决的性质与许多新教教会的看法并不一致，后者认为灵魂“得救”是因为接受耶稣基督作为他们的救世主，而希腊东正教和天主教教会则认为对灵魂的判决取决于信仰和行为。
随后，在1993年，天主教的教义明确：“与神和有福之人相处的，最终的自我排斥状态被称为'地狱'。“ ...他们遭受地狱的惩罚，是“永恒的火焰。”即地狱的主要惩罚是与上帝的永恒分离。
换句话说，“与上帝分离，是对任何教徒，比任何肉身上的折磨都痛苦的惩罚。”
在1999年的一次布道中，教宗若望保禄二世评论道：“必须正确解释《圣经》呈现给我们的地狱形象。它们显示了没有上帝的生活是多么沮丧和空虚。地狱不是一个地方，而是指示一种状态。有些人自由而明确地与上帝分离，但上帝却是所有生命和欢乐的源泉。
04
“文学上的地狱”
在中世纪的文学作品，但丁·阿利吉耶里的《神曲》就对地狱进行过详细描述。
在但丁描述的世界，地狱是一个大漏斗，中心在耶路撒冷，从上到下逐渐缩小，越向下所控制的灵魂罪恶越深重，直到地心，是魔王撒旦掌握漏斗顶端，他们从魔王的尾巴爬过地心，另一面是炼狱。炼狱如同一座高山，在耶路撒冷相对的地球另一面海中，灵魂在这里忏悔涤罪，山分七层象征着七大罪，每上升一层就会消除一种罪过，直到山顶就可以升入天堂。
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的《失乐园》（《Paradise Lost》，1667年）开篇就以堕落的天使（包括其首领撒旦）开场，讲述他们于天堂之战被击败后在地狱中再次醒来的故事。
弥尔顿将地狱描绘为恶魔的住所，并阐述他们借助人类的堕落，意向天堂复仇的经过。
19世纪的法国诗人亚瑟·兰博（Arthur Rimbaud）也在他的主要作品《地狱的季节》（《A Season In Hell》）中提到了上述概念。兰博通过诗歌的形式将自己受到的苦难展示给了世人。
此外，地狱的思想也对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等现代作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者撰写了1944年的戏剧《没有出口》（No Exit），主题是“他人即地狱”。萨特虽然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但他对地狱的苦难状态十分着迷。
综上，从宗教，地域以及文学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其实西方人对地狱的概念大致可以分为3种：
一种即地狱是一种惩罚场所，进入地狱的恶人会得到无尽的折磨；另外一种则认为地狱只是种概念性的非实体，它教导人们要严于律己，不做伤天害理的坏事；最后一种则支持，地狱也分级别，英雄和好人同样过得舒适，但是恶人会得到难以忍受的惩罚。
不过，无论如何，地狱的存在都是引导人们向善的一种方式，即只有心怀敬畏，才能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好人。
文，火焱
本文文献
1.Barnhart, Robert K. (1995) The Barnhart Concise Dictionary of Etymology, page 348. Harper Collins ISBN 0-06-270084-7
2. For discussion and analysis, see Orel (2003:156) and Watkins (2000:38).
3.hell, n. and int." OED Onlin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January 2018, http://www.oed.com/view/Entry/85636. Accessed 7 February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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