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感，是野心的入口
文 | 李小墨【本文原创首发于个人读书公众号：深夜书桌（ID: shenyeshuzhuo）】
今天读完了《呼啸山庄》。
最近看了太多知识密集型的书，这些以解决问题为第一要义的书，太有用了，有时候，有用得简直乏味。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过这种感受：突然就心生厌倦，想暂时通通地丢到一边去，就像一个被驱赶着要提升和进取的学生，突然厌倦了喋喋不休、谆谆教导的老师。
我这几天萌生了一个想法，想慢慢把文学史上重要却被我漏看的小说补上。小说的奇异美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把你送到迥然不同的时空，送你到未曾体会过的情感世界，经历你未曾经历过的人生。
《呼啸山庄》是英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勃兰特三姐妹之一艾米丽·勃兰特的代表作品，她的姐姐夏洛蒂·勃朗特写出了同样享誉世界的《简·爱》，妹妹安妮·勃兰特的知名度稍差，代表作是《艾格尼斯·格雷》。
今天我们谈谈这部19世纪就已经问世的小说。
01 耻辱感是野心的入口
呼啸山庄是属于英格兰某地一个姓厄恩肖的家族的住宅，名称里的“呼啸”是当地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字眼，形容这个地方经常在狂风暴雨的天气里。
故事开始于呼啸山庄老主人的利物浦之行。
他答应给女儿凯瑟琳带回一条马鞭，给儿子欣德利带回一个小提琴作为礼物，两个孩子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他盼回来，结果马鞭弄丢了，小提琴压碎了，老厄恩肖先生却带回一个又黑又瘦的脏小孩，他本是利物浦街头一个饥寒交迫备受欺凌的流浪儿，他就是本书的男主角希斯克里夫。
一开始，除了老厄恩肖，这个家里没有人欢迎他，厄恩肖一家对这位不速之客的态度迥异。
希斯克利夫这个名字本属于老厄恩肖幼年早夭的儿子，也许就是把他当做了自己那个不幸的儿子，老厄恩肖先生对他宠爱有加。儿子欣德利因此恨他入骨，认为希斯克里夫获得了他本不配拥有的地位，夺走了父亲的宠爱和少爷的特权，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殴打、折磨、愚弄、欺凌他。父亲越偏爱这个外来者，欣德利的恨就越深入骨髓。老厄恩肖夫人不情愿接纳这个孩子，对他不闻不问。凯瑟琳则放下了最初的敌意，和希斯克里夫成为最亲近的人。
老厄恩肖的离世让希斯克利夫失去了最后的保护，欣德利少爷成为呼啸山庄的继任主人，没有了父亲的阻拦，他对希斯克里夫为所欲为，把他贬为仆人，让他干脏活苦活累活，稍不如意就肆意殴打他，也剥夺了他受教育的机会。幼年的嫉妒和不甘，在成年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报复。
对希斯克利夫来说，这一切都可以忍受，因为他还有凯瑟琳。
凯瑟琳依然是他最好的伙伴，她把自己会的全部教给他，还跑去陪他一起干活，凯瑟琳就像他的太阳。两个野孩子经常跑到荒野去玩一整天，虽然他们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一起长大的两个人，不可避免地相爱了。
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希斯克里夫和凯瑟琳的二人世界，他就是来自画眉山庄的林顿，他体面，英俊，富有，优雅，有学识。在林顿一家人的改造下，凯瑟琳不再是一个疯丫头，她在画眉山庄变成一个娇俏端庄的淑女。
凯瑟琳周旋在两个人之间，希斯克利夫越来越猜忌。终于在一个夜晚。凯瑟琳的一番话成为压垮希斯克利夫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听见凯瑟琳告诉女管家内莉，她答应了林顿的求婚，“假如我家那个坏蛋没有把希斯克里夫搞得这么低贱，我也不会想到嫁给林顿。现在嫁给希斯克里夫是要贬低我的身份的。”
“内莉，这下我明白了，你把我看成一个自私的贱人，可你难道从没想过吗？假如我和希斯克里夫结了婚，我们就得做叫花子吗？”
就在那天晚上，希斯克里夫失踪了。他没有偷听完凯瑟琳后面剖白内心、对他表白的话，带着误解失踪了。全世界都看不起他，侮辱他，贬低他，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承受不住来自凯瑟琳的鄙夷，更承受不住失去她。
凯瑟琳对他的不辞而别，感到十分痛苦，但还是嫁给了林顿。
几年后，那个原本在折辱中自暴自弃的希斯克里夫，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体面、英俊、富有的绅士回来了，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发迹的。只知道，他要赢回凯瑟琳，他还要对所有侮辱和伤害过的人展开最恶毒的报复。
没有去阅读细节，只是看梗概的话，多么像《了不起的盖茨比》啊。
都是一个穷小子因为地位低下而失去自己心爱的人，然后厉兵秣马卷土重来的故事。
看这些情节的时候，我脑子里老是出现一句话：耻辱感，是野心的入口。
日本畅销书《只差一个野心》里说了一个观点：我认为学生和待业青年在找兼职工作的时候，不要尽挑些容易跟二流，三流人扎堆的居酒屋，最好也体验一下这种经历：努力去找一份待遇稍好的工作，但是会因为你不是名校出身而遭受到歧视的那种。因为这份耻辱感，正是野心的入口。”
作者给出一个大胆的建议：浑浑噩噩的时候，不妨主动去寻找歧视、贬低。耻辱感，是野心入口，它们在引人奋斗这件事上的疗效，比一万碗鸡汤还管用。被真正刺痛的自尊心，会迸发出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量。
02 真正的爱是没有附加条件的
我们还要继续谈希斯克里夫失踪的那个夜晚，这个章节是《呼啸山庄》这本书最灵魂最核心的部分。
凯瑟琳爱希斯克里夫吗？她又为什么要嫁给林顿呢？全都能在这个晚上找到答案。
那天晚上凯瑟琳告诉了女管家内莉自己的秘密：林顿向她求婚，她答应了。可是她却心神不宁，来问内莉的意见，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内莉不停地追问：你为什么爱她？
凯瑟琳给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答案，因为他长得英俊，跟他一起很愉快；因为他年轻活泼，因为他爱我，因为他很有钱，我想成为这一带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内莉却一口道出了真相：如果不是他具备这些吸引人的条件，你也不会爱他。
凯瑟琳马上认可：“是呀，当然不会，假如他长得丑，而且是个粗人，我只会可怜他，也许还会讨厌他。”
内莉再次反问：“可是世界上还有一些英俊、有钱的年轻人，可能比他更英俊，更有钱，你怎么不去爱他们呢？”
凯瑟琳回答：“就是有的话，我也接触不到。我没见过一个比得上埃德加·林顿的人。”
这句回答让我心惊：我们身边的那个人，我们和他在一起的理由，是出于真正的爱，还是因为他是我们所能找到的人里条件最好的一个？剥开爱的外壳，里面是否藏着精明的算计？择偶是理智的决策，只是我们常常用粉红泡沫把这一切装饰起来，告诉自己：这就是真爱。
内莉继续泼凯瑟琳冷水：“你会见到几个的。何况他不会永远英俊，永远年轻，也不见得会永远有钱。”
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老人说的一段话，我不记得他是谁，不记得在哪儿看到的，也不记得原话，大意是：
真正的爱是说不出理由的，能说出理由的，其实都是有附加条件的爱，因为对方年轻，因为漂亮，因为对方富有，因为对方性格好，因为对方爱我，所以爱他，可是这些附带的东西不会永远不变，如果基于这些而相爱，等不年轻，不富有，不漂亮，性格也不好了，爱是不是就消失了？
我原来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爱一个人总是因为他的某些特点、某些属性而爱的吧，爱一个人怎么会说不出理由呢？看到《呼啸山庄》的这段，我突然心头大亮。
内莉更加直截了当：你哥哥会为你高兴，老太太老先生也不会反对，你将脱离一个乌七八糟、没有乐趣的家庭，跨进一个富裕体面的人家。而且你爱林顿，林顿也爱你。看来一切都顺顺当当，障碍又在哪儿呢？”
是因为希斯克里夫，她爱希斯克里夫:"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管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灵魂和我的灵魂是一模一样的，而林顿的灵魂和我的灵魂，就像也像月光和闪电光，霜和火一样，截然不同"
凯瑟琳还说出了她那句著名的台词：
“我对林顿的爱就像林中的叶子。我很清楚，时光会改变她，就像冬天树木会凋零一样。我对希斯克里夫的爱好似地下永恒不变的石头。很少见到给你带来什么快乐，但却又是必不可少的。我就是希斯克里夫，他时时刻刻在我心中，并不是作为一种欢乐，就像我对自己并非总是一种欢乐一样，而是作为我自身的存在。”
她对林顿的爱是有附加条件的，而她对希斯克里夫的爱才是灵魂在相爱。
可是她又为什么嫁给林顿呢？
因为她开始考虑未来，考虑希斯克里夫从未想过的未来。我总有一种感觉，和其他女生交换看法也是这种感觉，同龄的女孩总是比男孩更早长大，更早熟，更早想到未来，所以也更清醒更现实。
现实就是希斯克里夫被贬黜为低贱、粗鲁、肮脏的下等人，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凯瑟琳和他结婚会降低身份，他们如果结婚很可能就会像凯瑟琳担心的那样，一起去乞讨。
凯瑟琳从不准备失去希斯克里夫，她还近乎天真地计划，以后借用林顿的财力和势力，帮助希斯克里夫挺起腰杆，不再受各个的欺压。
他们多么像彼得潘和温迪，彼得潘希望温迪和他一样永远不长大，永远自由自在地在永无岛飞翔，可是温迪终究是长大了，迈进了成人世界。
希斯克里夫希望，凯瑟琳永远是那个可以和他一起在荒野玩一整天的野丫头，一起想出恶作剧，回敬和抵抗暴君哥哥和管教他们的仆人，然后幸灾乐祸哈哈大笑的那个自由自在、充满野性的姑娘，可是凯瑟琳还是跨过了成长的那道门，活成符合社会期待的体面淑女。
你为什么擅自长大，背叛旧时时光，把我一个人留着成人世界的门外呢？
长大是一件多么悲伤又无奈的事啊！
03 体会过痛苦和仇恨多么让人窒息，才能体会爱和快乐有多么珍贵
很多人说《呼啸山庄》是暗黑哥特风，确实如此。开头就精心营造恐怖气氛，小说里主要负责听故事的第一人称“我”，厌世的房客洛克伍德，留宿呼啸山庄的时候，本想伸手移开不断敲打窗户的树枝，却冷不防抓住了一只冰冷的手。
但最让人窒息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小说90%的篇幅主要都在讲嫉恨、痛苦、互相折磨和伤害。
希斯克里夫失踪之前，他被欣德利贬低、侮辱、折磨，一拳打倒是常有的事，对待他比仆人还不如。希斯克里夫发家之后，回到呼啸山庄开始了复仇三步走。
第一步，让欣德利沉迷赌博，债台高筑，最终以债务人的身份，夺走呼啸山庄以及土地。欣德利在酗酒和堕落中死亡，他又收养了欣德利的儿子，小哈雷顿，然后用欣德利曾经对待他的方式，对待小哈雷顿。
第二步，引诱情敌林顿的妹妹伊丽莎白与他私奔，因为伊丽莎白是林顿的财产继承人，他想通过这种手段夺取画眉山庄。然后在娶了她之后，折磨羞辱她。伊丽莎白不堪忍受，趁乱逃离了魔掌，生下儿子小林顿。
第三步，抢回儿子小林顿，并逼迫小林顿去赢取小凯瑟琳的欢心。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小林顿虽然是希斯克里夫的儿子，却长得像舅舅林顿，且身体十分孱弱，伊丽莎白在遗嘱把儿子托付给哥哥林顿，希斯克里夫对他全无父子之情，把他抢回来只是把他当成复仇工具。
在林顿病重弥留之际，希斯克里夫利用小林顿将小凯瑟琳骗至呼啸山庄禁锢，逼迫她与同样病入膏肓的小林顿结婚，让小凯瑟琳成为他的儿媳。在小林顿死前，胁迫他留下遗嘱，将画眉山庄以及林顿为凯瑟琳准备的财产全部收入囊中。
希斯克里夫是一个爱到极致的人。
他爱凯瑟琳，当凯瑟琳的世界里出现了林顿，并越来越多地和林顿在一起。他委屈地让凯瑟琳看墙上的日历：看看墙上的日历吧，那些打叉的是和林顿兄妹度过的夜晚，那些画点的是你和我度过的夜晚，你看见没有？我每天都做了记号。
凯瑟琳病重将死，他无法进入画眉山庄守护，常常一整夜一整夜地一动不动地守在窗外，鸟儿以为他是木头，在他周围若无其事地筑巢。“我不会离开你的窗户，五码之外”
最后的最后，他买通了教堂执事，在他死后把棺材一侧撬开，和凯瑟琳的坟墓相通，而把林顿的棺材一侧封住。
他外表阴郁，内心的情感却像大海一样澎湃，他这样说林顿：“他就是倾注全力爱上八十年，也不抵我爱上一天。”
他也是一个恨到极致的人。
他恨欣德利，恨林顿家的人，不仅报复他们，还报复他们的后代，残暴、恶毒、不留余地，我读得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最后，希斯克里夫完成了自己的所有复仇计划，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都落入他的囊中，仇人的孩子小哈雷顿和小凯瑟琳变成了他的奴隶。也许就是复仇的信念，让他撑过失去凯瑟琳的这些日子，当复仇计划全部完成，他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不吃不喝不睡，带着一种奇怪的欢喜而死，他和凯瑟琳成了荒野上相伴的一对游魂。
最后的最后，你猜怎么着？小哈雷顿和小凯瑟琳相爱了，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曲折和误会，他们还是相爱了，上一代的仇恨没有让他们失去的爱的能力。
当曾经肃杀的呼啸山庄飘出了紫罗兰和桂竹香的香味，当充斥打骂和侮辱的呼啸山庄传出欢笑语，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不想说“假如世界充满爱”“爱可以治愈一起”这些无聊空洞的话，只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冷漠和丑恶，恶毒和伤害，能够再看到爱和快乐，我好像穿越了一个黑暗狭窄潮湿的暗道，看到了出口处明媚的阳光，好像熬过了冰冷肃杀的绝望隆冬，看到了树枝上新抽出的嫩绿叶子，快乐就像青草一样长出来。体会过痛苦和仇恨，多么让人窒息，才能体会爱和快乐有多么珍贵。
小凯瑟琳为了回敬希斯克里夫的伤害，曾说过这样一番话：
“希斯克里夫先生，你可没有一个人爱你呀，不管你把我们搞得多么悲惨，一想到你之所以这么残忍，是因为你比我们更悲惨，我们也就等于报仇了，也是悲惨对吗？像魔鬼一样孤独，也像魔鬼一样嫉妒人吧，谁也不爱你了，你死了谁也不会为你哭泣。”
小凯瑟琳的话，让我非常难过，我同情和心疼希斯克里夫，他把周围变成了一座地狱，可是在里面受苦最久，最多的就是他自己。
可是小凯瑟琳错了，世上还有一个人肯为希斯克里夫哭泣，从没被善待过的小哈雷顿以德报怨，把希斯克里夫当成父亲一样对待，他为希斯克里夫痛哭，也不允许小凯瑟琳说中伤希斯克里夫的话。
世上到底还是有一个肯爱他的人，凯瑟琳死后他凄凉荒芜的人生，终于有一点点温情。
你们不要笑我，我合上书，一个人哭得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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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书还是亲自读的好，别人的终究是二手的
李小墨，畅销书《请停止无效社交》作者，公众号《深夜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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